第一章 矛盾凸现
一
今天是星期六，好像是南方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天气预报说北方在下暴雪，冷空气南下，造成了南方低温阴雨。
深河县矿业公司总经理吉春正在参加县里组织的普法考试。考场设在县委党校里面，全县副科级以上的领导干部都要参加。由于没有压力，试卷下发之前，考场里闹哄哄的。有的在商量考试后去哪里吃饭，有的则互相开着玩笑。就是开考以后，手机声也此起彼伏。
每年十一月份，县里都要搞这样的考试。要求是闭卷，实际上大家都可以带书。对选择题、判断题，吉春完全凭自己平时掌握的知识作答，论述题则自由发挥。所以每次考试，他的分数不高，但却是真的。
最后一道题是论述题。大意是：一个国家赔偿案子拖了十二年，当事人才受到公正对待，问其中原因是什么？有何体会？
吉春正要动笔，手机震动起来。打开一看，是一条短信：吉总，太不够意思了吧，收了钱不办事。我们多次发了短信给你，你不理，这次请你务必答复。
这条信息，打乱了吉春的思路。他在第一问下面写了两句话：草菅人命的官僚多，贪赃枉法的腐败多。在第二问下面则写下“无话可说”四个大字。不知是被题目内容气的，还是被短信内容气的。
吉春记得去年整个冬天都非常暖和，雨下得很少。今年却不一样，
天空总是堆积着厚厚的云，寒风刺骨，阴雨绵绵。那些香樟树、海棠树似被冻得发抖，令人生怜。
天下着雨。由于没有带伞，吉春从考场里出来，用手护着头跑向停车的地方。司机小王正在与其它单位领导的司机聊天，见吉春过来，马上发动了黑色的本田越野。
上了车，吉春对小王说了声“去公司办公室”，就闭上眼沉思起来。他要想一想如何回复那条短信。
吉春去年十月份接任公司总经理职务。今年三月份，办公室来了一男一女的两位年轻人，自我介绍说是保险公司的。还没说几句话，那男的就走到办公桌前把一个大红包放在桌面上。吉春刚要拒绝，单位有人进来报账，只好立即用文件盖住了红包。那两人留下名片后也走了。吉春看了一下，知道男的姓陈，女的姓雷。
下了班，吉春打电话给小陈，要他把红包拿回去。小陈在电话里说：“吉总，市委组织部一科袁科长是我的老乡，他介绍我跟你交个朋友。你们公司的财产保险下个月就到期了，请你照顾一下，让我们公司来做。”吉春这才明白了他们的用意。自己这种县里的科级干部，与市委组织部的接触不是很多。小陈说的袁科长并不认识，也许是他想狐假虎威吧。
不管袁科长是真是假，吉春真心地说：“只要不违反原则，我能帮就会帮，但钱是不会要的。”
小陈说：“再说吧，再说吧。”很快挂了电话。
下午，吉春办公室又来了一位客人。吉春认识，是另一家保险公司的谭经理，现在公司的业务就是他们做的。下午相对比较清静，在与谭经理的交谈中，吉春得知，县里己经有五、六家保险公司，业务基本上是全部开放，竞争非常激烈。没有想到的是谭经理也丢下一个红包慌忙走了。
吉春随即叫来了财务主管赵亚君。
赵亚君说：“我们公司一直都是与谭经理这家财产保险公司合作的。上午来的那两位，今年从谭经理那里跳槽到另一家公司去了。”
吉春明白了，竞争可以，但不喜欢这种手段。他果断地对赵亚君说：“原来的保险公司没有什么缺陷，就继续做下去吧，以后有新的业务再照顾一下小陈和小雷他们。”
赵亚君转身要走，吉春叫住了她，从包里拿出那两个红包说：“等等，把这两个红包交到公司，收据开给我。”
“吉总，这……”赵亚君一脸诧异。
“就这样吧，这钱我不能要。”吉春说。他不想过多解释。一来对赵亚君还不太了解；二来这事也不便多说。
此后，这两人隔三差五不时发短信给吉春，表面上是问候，实际上是想快点揽下业务。吉春当时的想法是，等大山冲尾矿库工程完工，转了固定资产后，保险业务交给他们。由于为时尚早，也就不好明说，没想到他们马上就翻脸。
吉春很得意自己的决定，假如当时把红包收了，以后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从县城到深河公司总部，只有40来分钟的车程，想着想着就到了。在办公楼前，吉春没有急着下车，而是把短信发了出去：我不要，你们偏要行贿，我早就交公家了。原以为可以和你们做朋友，把今后的新业务交给你们，没想到你们居然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这条短信，每个字吉春都认真琢磨了。意思很明确：我吉春是重感情的人，即使你们不送钱，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我也会帮你们。是你们太沉不住气了。发完短信，吉春在心里暗暗骂道：这两个狗老二。
“吉书记，李主任已经上楼去了。”小王提醒吉春说道。
吉春当总经理前在公司担任党委书记，小王没有改口叫“吉总”，吉春听起来很亲切。
吉春本来想考试完后在家休息一天，但有个事放心不下，就要办公室主任李会通知两个副总、纪委书记和工会主席一起到小会议室碰个头。
深河矿业公司总部，处于一个相对平展的山凹里。
办公大楼是上世纪70年代所建，共有七层，管理层的人员全在这里办公。过去楼的外墙就是抹了一层水泥，窗子也是木制的。到2002年，公司花钱贴上了黑色大理石，窗户全换成了铝合金推窗，室内也进行了全面装修，所以显得很气派，看不出旧的痕迹。成千上万职工及家属在总部所在地工作、生活，使这里成了一个比较热闹的小城镇。
“上个星期三，刘县长到我们公司召开现场办公会后，我们开了扩大会议，就与天盘湾矿区‘十二矿联盟’合作方式的事进行了讨论，结果意见没有统一。我要大家再下去听意见，做工作，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今天再一起碰一下头。”大家刚落座，吉春便说出了正题。
“我去了牛背溪工区，职工的意见是整体收购。”副总经理唐刚说。
工会主席谢玉娥，估计有点感冒，带着很重的鼻音说：“我先召集了离退休老职工代表开会，大家搞不清楚，都反对与‘十二矿’打交道。后来去了龙山坪工区，意见都差不多。有一个情况我要说一下，老工人说要把石勇志抬到公司来。”
“完全听职工的，我们都不用搞了。整体收购，拿出几个亿的资金，哪有这么多钱？何况我们有些事还得靠人家，神仙下凡问土地。”排在副总经理第一位的黄顺成，一谈起这件事就很激动。
谢玉娥对黄顺成的话并不赞同，马上反驳说：“无论什么方案，总得要大部分职工接受才行。现在的职工你还以为像我们那时，党和政府指向哪里他们就打向哪里？”
“县里就是拿出了整体收购和入股合作两种方案，我们只有定下来才好去做其它工作。我的意见是合股开发并没有坏处。”黄顺成说。他仍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建议召开职工代表大会来决定。”纪委书记吴国成说。
“冶炼厂、选厂那边，很多职工有情绪，议论不少。主要是担心‘十二矿’插进来后，自己的饭碗会保不住。说实话，是合股还是收购我自己都讲不清。”唐刚说。
“召开职工代表大会的时机还不成熟，因为县里的意图很明显，要听市里的，倾向于合股，而职工则反对合股。假如职代会上的决议与县里的意见相反，我们的工作反而会更加被动，进退两难。”吉春插话道。
大家都觉得吉春说得有道理，不约而同地点头。但又想不出好办
法，都沉默起来。
吉春明白了，这样的意见跟过去一样，说了等于白说。但他还是郑重其事地强调说：“我们是国有企业，我们帽子都是县委、县政府给的。我的意见是评估工作正常进行，职工的思想工作继续做，各方面的协调按班子分工接着做，要保证不出大乱子。”
吉春知道，自己的话也等于白说。大家彼此心照不宣，说了一些无关要紧的话，就散会了。
吉春把谢玉娥留了下来，对石勇志的事情他必须高度警觉。
石勇志是退休老工人石滔的儿子。前年秋天，因省里要求个体矿非常集中的天盘湾矿区全面停产，县里组织上两百人的队伍到天盘湾进行大规模的集中整治，石勇志被牛背溪工区派去参加行动。在强行拆除聚宝矿的供电线路时，矿主黄军洋、黄海洋两兄弟唆使几十名本村村民进行围攻，石勇志被打成重伤，几乎成了植物人。最终聚宝矿赔了17万块钱，打人凶手被判10年徒刑，但黄氏两兄弟由于有人出面而消遥法外。深河矿业公司与天盘湾的个体矿多次为划界产生摩擦，双方积怨较深。
吉春对谢玉娥说：“大姐，老工人那边的情绪要注意引导，不能使他们产生错觉和误解，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石滔家里也要多关心一下。”
只有两人在一起，谢玉娥担心地说：“吉春啊，反对‘十二矿’入股，我的态度是坚决的，但关键要看我们能不能顶住上面的压力。老职工就是担心变化大，丢了饭碗，现在最要紧的是稳定人心啊。”
“谢大姐，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现在我们班子内部都没有统一，很多事都做不下。而且我告诉你，县里的意见也没有完全统一，所以，我们还有时间考虑。职工这块目前能稳住，因为方案没有拍板，最终要开职代会。”吉春安慰道。
“不久前，我与‘十二矿’的代表谈了一次，他们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特别是黄氏兄弟，非常霸道。”谢玉娥告诉吉春说。
“这是可以预想到的，我们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吉春说。
星期一要去向县长刘红汇报,还不知道怎么过关。吉春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