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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说 造物记:人与树的故事 (英)罗伯特·佩恩 著 张臻煦 译
广告语:被评为《泰晤士报》2015年度最佳图书,入围2016年英国“独立书店周(IBW)图书奖”。首译中文,一个男人和一棵梣树的故事,一颗人类和树林的时间胶囊。
ISBN: 9787559804020

出版时间:2017-12-01

定  价:50.00

责  编:廖佳平 黄芳
所属板块: 社科学术出版

图书分类: 文化研究

读者对象: 大众

上架建议: 人文·自然
装帧: 平装

开本: 32

字数: 150 (千字)

页数: 272
纸质书购买: 天猫 当当
图书简介

一棵树,就是一个活着的生命。而漫长的人类历史进程里,梣木所能制造的物器数量之庞大,品种之繁多,似乎令人们认定,大自然孕育梣树就是为了满足人类的众多需求。

一个寒冬早晨,罗伯特•佩恩砍下一棵近乎完美的梣树,带着它去寻找各种木工,看看这棵到底能制作出多少种器物。在英格兰本岛、爱尔兰、奥地利乃至大洋彼岸的美国,罗伯特目睹了工匠们精湛的手艺,得到了44件精美的器物。这些就要失传的手艺,人类与自然之间渊远流长的联结,在佩恩的笔下,走进了我们现今的日常生活里。

这段与梣树为伴的旅程,让罗伯特•佩恩深深地体悟到:“一棵树展现着当下的生命形态,但一棵树的故事,讲述的却是过去的岁月,以及过去悠长岁月里人与树之间的亲近与和谐。为了我们自身需要,我们必须重新树立起已经被遗忘和舍弃了的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本书被评为《泰晤士报》2015年度最佳图书,入围2016年英国“独立书店周(IBW)图书奖”。

作者简介

罗伯特•佩恩,英国作家、记者和电视节目主持人。他写的关于自行车的故事It's All About the Bike被《泰晤士报》列入“畅销书前十强”,已翻译成14种文字(中文版即将由本社出版);撰写的电视系列片《森林童话》全面详细地讲述了英国森林的概况。曾骑自行车环游世界,到过五大洲的40多个国家。目前,他和家人住在南威尔士州黑山山林里,过着回归自然的古朴生活。

图书目录

目 录

1 前 言 森林的维纳斯

21 第一章 梣树应有灵,燃尽成灰也温馨

49 第二章 名目众多的梣木手柄

71 第三章 车轮滚滚

99 第四章 大胆机智地挑战木纹

129 第五章 魔鬼的手指

155 第六章 亲爱的,我看见你在摇动那棵梣树

177 第七章 梣木之间的较量

205 第八章 球棒上的开裂声

235 第九章 绿色的乌檀

251 跋 温情的触摸

259 附笔

序言/前言/后记

前言

森林的维纳斯

……梣树永远不凋零

——艾德蒙德•斯潘瑟 《精灵皇后》 (第一部)

我是在一棵梣树下长大的。童年时代的我和弟弟穿过花园,在田野上编演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童话故事。梣树静静地站在我们花园的门口。看着它干练的枝条在寒风里优雅地摇曳,穿过它夏天时洒下的轻快的绿荫,我和弟弟时而把它幻想成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或者一个威严高傲的君王,时而又把它比作一个正直勇猛的武士或者一个神秘扑朔的法师。在那段成

长的岁月里,这棵梣树守卫着我曾经所有的梦。

儿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把梣树和我喜爱的那些东西联系起来。我那副获奖得到的邓律普牌网球拍,我的曲棍球杆,我玩板球时用的门柱和横木,我弟弟卧室里的摇椅,以及冬天时我

们在雪地里玩的雪橇,其实都是由梣树木材做成的,我以前却前言 斯纳维的林森都不知道。花园门口那棵梣树一直默默地伴随着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无论徜徉在树林田野还是漫步在我居住的城市里,我都会情不由己地去寻找梣树,仿佛梣树已经和我环游世界的心路旅程紧紧地连结在了一起。在结束了漫长的旅行后,我和家人来到了威尔士南部的黑山脚下,住在一片浓郁的林子里。似乎就是儿时家门口那棵树,如同北极星一般, 引领我来到了这片似曾相识的土地上:山上到处生长着梣树。

这片林子在一个朝南的山坡上,被两边的田野和荒地围着,林子的南端是一条名为奥的小溪。坡上长着各种各样的乔木,参差百态,有些品种甚至是非常罕见的。这些树木生长在

这片山坡上或许已经很久很久了,只是,这片树林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一成不变、永生永世。任何一片林子,代表的只是自然规律运行中某一个特别的时段而已。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为了提供军需木材,这片区域里的树木大多都被砍伐了。杂乱的灌木叶子像一张黑色的地毯,覆盖在威尔士的土地上。整个山坡死气沉沉,空气似乎凝滞了,

就连阳光也显得那么昏暗。从战争结束到10年前我们搬迁到这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没有人在这片山坡上举起过斧头和钩刀。

我不知道应该为这片林子做些什么。于是我重新翻开了美国早期生态学家和环境保护主义者奥尔多•利奥波德的《沙乡年鉴》。在这本书里,他写道:“很多人给‘环境保护主义者’

下过定义,我本人也写过不少,但我最后终于认识到,最好的定义不是来自笔尖,而是来自斧头。” 那年冬天,我便开始尝试一种传统的树林更新术:伐桩,把树木砍到与地面基本并

齐。伐桩的目的是刺激和促进树木的重新萌生。我把林子周边粗大却年迈的榛树砍去,同时也根除了那些病怏怏的树木,健康的被保存了下来,整个林子有了新的活力和生机。我在林间疏朗的空地上种下了橡树。留存在地面的树桩和成堆的残枝败叶,很快成了鸟儿们的栖息地和巢穴。秋牡丹、白屈菜、繁缕花、天使草、斑叶草、紫罗兰、狐尾花,还有风铃草,漫山遍野的野花,生命在这里跳跃,在这里盎然。

去除了杂乱的灌木丛和弱小的树木之后,那些高大的、单一主干的树木就开始踊跃地成长了。各种树木所特有的骨骼分明地呈现出来:橡树强大,桤树挺拔,深酒红色的枝桠把银色的桦树装点得格外华丽,然而,在树林里最为夺目的还是梣树:嫩绿光滑的树叶,灰绿相间的树皮,疏朗简洁、瘦削的枝干犹如“魔爪”般划过珠灰色的天幕。梣树在寒冬季节所展现出来的从容和华丽,是任何其他树种无法比拟的,所以梣树被誉为“森林的维纳斯”。

梣树,学名白蜡树(Fraxinus)。根据盖比瑞尔•汉姆雷博士所著的《新森林》一书的介绍,梣树是木犀家族二十四属里的一支,有大约43种,它们大都分布在北半球的亚热带和温

带。梣树中的3个种类源自欧洲大陆,其中欧洲白蜡树(Fraxinus前言 斯纳维的林森excelsior) 是迄今为止分布最广的一种。白蜡树沿着爱尔兰岛的大西洋海岸线,从欧洲大陆一直延伸到距离莫斯科500英里 1 的喀山市,北起挪威的特隆赫姆峡湾(约在北纬64度),南至伊朗、意大利的道玛蒂亚、法国南部以及比利牛斯一线(北纬37度),向东沿着伏尔加河直达克里米亚和高加索。在伊比利亚半岛上,白蜡树只生长在高山上。一般来说,在南欧地区,白

蜡树是高山树;向北,白蜡树通常在山谷间和平原上扎根安家。

在大不列颠,梣树是生长范围非常广的阔叶树,仅次于橡树和桦树。梣树的树根非常繁茂,深深地扎在土壤肥沃的石灰岩地带。它们的最佳生长环境应该是在朝北或者朝东的山坡

上,土壤排水顺畅,气候湿润凉爽。只要有合适的土壤条件,梣树一般除了能够抵御各种恶劣的气候,还能抗拒被污染的空气,所以它们是城市公园和花园里备受欢迎的树种。梣树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它们甚至可以在没有土壤的环境下生存:在约克郡和德比郡的高地上,它们像灌木那样,从石灰岩的缝隙间发芽成长。相对于种植园来说,梣树在自然交杂的树林里生长得更为健康。涝地则绝对是梣树的克星。

一般来说,树叶繁茂蓬勃、树根集中厚重的梣树对土壤里的营养有着极大的需求。即便如此,梣树对它们周围的植物还是很“温和慷慨”的,犹如谦谦君子。它们错落的叶子透着贵族般的气息。从春末到整个夏季,梣树娇嫩轻盈的树冠下洒着游丝一样的荫影。充沛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林子的地面上,各种绿色的植被借此得以蓬勃生长:报春花、秋牡丹、绣线菊、野韭菜,以及在春天里英国人最喜爱的、气味香甜的风铃草。

梣树大约在30年树龄时孕育出优秀的种子,40至60年树龄阶段是生产种子的高峰期。春天,带着一双翅膀的椭圆形种子袋囊像一串串小钥匙似的挂在树枝上。夏天里它们生长成熟。到了秋天,它们的外壳开始变得坚硬,颜色也逐渐呈棕色。最后,或者是一阵大风,也或者是偶然间孩子们顽皮的双手,不经意地把这些种子播撒到了远方。

梣树结出的种子通常有好几百万,它们辉煌地展示着传播自身生命的能力。在英国的阔叶林中,梣树所担负着的树木再生使命是最杰出的。它们会以很快的速度“占领”空荒地带;

它们的种子可以在黑暗里蛰伏,它们的孕育期可以长达好几年,它们可以悄然等待,直到有一天一阵风或者一个植林人把它们移栽到有阳光的土壤里,它们就迅速成长了。在好的条件

下,梣树比橡树具有更强的生长力:50年树龄的梣树,主干有6米长,齐胸高处的主干直径在40-60 厘米。60年以后,梣树的生长速度开始慢下来。

年轻的梣树,树皮是灰绿色的,光滑的树干被毯状的地衣和苔藓挂满了。随着树龄的增长,树皮开始裂开,形成不规则前言 斯纳维的林森的凹槽棱线和向下垂直的裂缝。相比其他阔叶树种,梣树从灰松鼠身上所遭受到的伤害要小得多。这些松鼠大肆地撕裂树皮,很严重地侵害着生长在大不列颠、意大利和爱尔兰土地上的树林。

梣树的叶子是呈羽毛状的,几对复叶以茎为中线排列在两侧,茎梢端上通常只有一对复叶。复叶是长矛形的,叶边有踞齿,长度在2-5 英寸 1 。叶子的正面是深绿色的,非常光滑,叶子背面的颜色稍稍淡一些。不过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况,那就是茎梢端末的一对复叶不存在。人们对这个非同寻常的现象产生了一种习俗理念:复叶对数成双的是幸运的征兆。中世纪时,英格兰北部的年轻姑娘们在相亲时,会采摘对数成双的梣树复叶,放在她们左边鞋子里。单一主干的梣树,生命一般在200 年左右。伐桩可以把梣树的寿命延长到400年。

在欧洲大陆,那些形状迥异的梣树树桩屡见不鲜。在自然树林里,没有分枝的梣树主干粗壮且高大。在生长条件优良的地区,梣树可以长到45米的高度。可是,在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梣树往往在还没有成长到这个高度时就被砍伐下来了。最为重要的一个事实是:梣树比其他任何在欧洲大陆上的阔叶树都具有更为广泛的用途。

梣树的木质白里带着些许粉红。刚被砍伐下来的时候,木质颜色非常接近人体的肤色;干燥后的木材则是很诱人视觉的清雅的乳白色。相对最具有木材价值的橡树,梣树紧步其后:

木质重量适中,强硬且又富有弹性和韧劲,而且木材本身不需要做额外处理。梣树的木材比橡树木材应用得更为广泛:梯子,帐篷木桩,屠砧,船钩,豆架,纺织机,线圈筒,筛框,

鱼竿,抄网,晾衣架,拐杖,运送食品专用的板条箱,担架,骨科器具,伞柄,等等,都是由梣树的木材制造的。梣树的木材还曾用于中世纪时代建筑的搁栅和横梁。从教堂里大钟和滑轮的支撑柱、煤矿使用的坑道锯到孩子们玩的投石(射弹)器,所用木材都来自梣树。由梣木制作的手杖是最为出色的。用梣木做地板和镶板也很大方美观。

梣木用于农耕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犁、耙、独轮车,以及众多工具的手柄,如铲、锹、杴、镰刀、叉、锄、收割镰、榔头、锄,等等。木桶匠和箍桶匠用梣木做箍圈,有些地

方的工艺木匠也用梣木做椅子。梣树的叶子味道香脆并非常具有养分,至今在欧洲的许多地方,牧民们依然用干梣树叶喂养牲口。

在欧洲,梣树曾经很广泛地被应用在医药领域,它具有利尿、通便和防风湿的效用。航海的人在出海时会戴着梣木十字架作为护身符。19世纪期间,也流传着梣木可以医治疣瘊的说法。我的历史课导师拉纳尔德•赫顿,记载过梣树在英国的民间故事和迷信传说里比其他树种占有更多的角色。罗马时代,前言 斯纳维的林森人们把梣树叶、酵母和其他一些成分与水混合,制作一种被叫作佛尼奈特(frenette)的低酒精饮料。今天,在法国和比利时

的一些农村,还有人用这个方法制酒喝。

梣木用来做船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至少6000年以前。挪威探险家罗尔德•阿蒙德森就是用梣木制作的雪橇车成功地完成了他1911年去南极的远征。至今最好的极地滑雪车用的材料还是梣木。体育运动器材几乎全部都是梣木材料的:曲棍球杆、爱尔兰橡皮球杆、马球杆、网球拍、壁球拍、羽毛球拍、风筝、双杠、板球门柱、雪橇、雪鞋、滑雪板、斯诺克球杆和棒球击杆,等等。在美国,棒球杆是用美国梣木制作的。美国梣树 (Fraxinus Americana) 和欧洲梣树的生物机理非常相似,即使在显微镜下,人们都很难分辨出这两个树种。

在推动人类文明发展的进程中,梣树有着不可忽视的贡献。至少有4000年,在没有钢铁的年代里,木轮的轮缘都来自梣木。手推车、战车和马车轴承是梣木的,老式的自行车是梣木的,马车的车厢甚至后来的汽车车身都是梣木的。船架和飞机的建造也都离不开梣木。

在军事史上,梣木同样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它是制作弓、长矛以及长枪手柄的好材料。据荷马史诗的《伊利亚特》记载阿喀琉斯的长矛就是梣木的。罗马军队使用的长戟,首选木材也是梣木。在英法百年战争中,著名的克雷西会战和阿金库特战役的战场上,狂风暴雨般从空中落在法国骑士身上的锥头箭杆是梣木的。时至今日,梣木依旧是制造木箭最理想的材料。

约翰•伊夫林是17世纪杰出的日记体作家和英国最早期的林业论文作者之一,他在350年前出版的《森林,关于森林树木以及木材的演讲报告》一书中强调指出了梣木的重要性:“在我们培植各种类型的树木的时候,至少每间隔三行,就必须种植梣树。”植物学家和林业专家亨利•约翰•艾尔维斯,在1909年到1913年期间,与他人合著了不朽之作《大不列颠和爱尔兰的树》 (共八卷)。他在书中提出,在英国所有的木材中,梣木的经济效应是最为显著的。19世纪早期出色的农业政治活动家、记者威廉•考伯特曾经这样写道:“没有一个树种像梣树那样可以被广泛地应用……所以,它必须引起我们特别的关注。”

然而,除了极为少数的几个专家,梣树却从来没有得到其应有的赞誉。它们从来不曾登上任何报纸新闻,不曾如橡树那样赢得诗人的目光和赞美,不曾被工匠选作高级家具的材料,

不曾出现在拱形的大教堂里和我们尊贵的女王陛下的行船上。

梣木从来就不是木材王国里的国王。想到梣木在人类历史上所做出的不计其数的重大贡献,我不禁开始感慨:在那么长久的岁月里,梣木已经成了人类最亲近的伙伴了。横跨欧洲大陆,从史前文明直到现在,无论是对于基本的家庭生活还是人类文明的进步,种植梣树都具有战略上的必要性。

出于好奇,我问了许许多多的人,想弄清楚人们对梣树到底知道多少。我问过木匠、农夫、家庭主妇、税吏、邮差、律师、水管工、亲戚朋友,甚至我在火车上碰到的陌生人,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个人能说出梣木在历史上五个以上的贡献;还有一小部分人大概能回忆起他们小时候用的网球拍是梣木做的。

农夫们知道他们用的农具手柄是梣木的。除此之外,绝大多数人只知道梣木的一个用处,那就是烧火用的柴火。对,没错,梣木确实是很好的柴火,但仅此而已吗?纵横人类历史,在地球上广阔的温带地区,梣树是自然界赋予我们人类最好的礼物之一;可在今天人们的心目中,它的价值沦落为仅仅可以用来烧火的燃料。那么,为什么长久以来伴随我们日常生活的东西竟然如此迅速地被忽视甚至被遗忘了呢?

为了真正认识梣树,我决定去砍一棵下来。我觉得这是认识它最好的办法了。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很快地定型了。我可以在我家附近的林子里找一棵。我们当地的锯木厂可以帮助我把树锯成木材。好的木料应该在工匠手里成为精致的作品。我可以给自己做一张书桌和一张饭桌,书房的地板和厨房的工作台面可以用稍微次一点的木料。砧板、碗器、木轮的外缘、炒菜铲子、箭杆、弹弓、帐篷支撑杆、挂衣架、小艇的木条和船桨等,都可以用梣树上的木料做出来。比较大一点的叉枝可以用来做柴火,细小的枝干可以烧制成木炭。至于最后剩下的残枝败叶,它们将回到树林里头,在土壤里慢慢地腐烂,生成腐殖质。零浪费的原则就是利用一棵树的每一个部分,极大提高它的利用价值。一棵树到底能派上多少用场?10个?20个?30个?还是会有更多?

一棵树,就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世界上没有一棵树是在等着被砍伐,被割锯,被设计,被车铣,被抛光,被钻孔,被造型,被燃烧。但是,面对梣木这么大的利用价值,我们的内疚或许因此能够减轻了些许;我们似乎认定,大自然孕育梣树就是为了满足人类的众多需求。我阅读了有关欧洲白蜡树的特殊性能,发现木材机械工程是一门很深奥的课题。木材加工远远不是一门精确的数理学科:在加工木材的时候,我们依赖的不仅仅是书本里的工程学原则,重要的还有直观判断力。我请教了我的一个朋友杰兹•若夫。他经营着一家木材加工公司。他公司的广告语是这样写的:“木材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材料。我们只能着手于眼下的工事。”

我们现在试图要找到端倪的那个线团,正是6000年以前的中石器时代的木工匠们已经开始拆散的那个。这个事实深深地触动了我。他们最先知道如何去识别各种不同树种的特性并知

道如何运用这些特性去制造功能各异的器物。我想通过对一些重点文物的了解并且以我自己即将打造的木器为参考,能对梣木的机械特性有一个比较全面的认识:细胞结构、密度、开裂程度、弹性、生长速度、可塑性以及韧性。

一棵树展现着当下的生命形态,但一棵树的故事,讲述的是过去的岁月,以及过去悠长岁月里人与树之间的亲近与和谐。我觉得我准备着手的工作对我们的未来会有一些帮助。 为

了我们自身的需要,我们必须重新树立起已经被遗忘和舍弃了的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我想为人类能够更好地利用梣木这个持续性的资源建立一部档案。我也更想告诉人们,我们的祖先早已经懂得的一个道理,那就是:从自然界的资源里有所创造而获得的快乐,远远超过了获取资源本身的快乐。

我的设想和计划日渐成熟。一天晚上,我孩子气地把我的想法一股脑地告诉了妻子。她看上去有些无动于衷。她皱了皱眉头,说:“你有没有认识的车匠?有没有认识的雪橇工或者碗车工?这样的工匠现在还有吗?我们生活在21世纪,不是15世纪中叶呀。你是不是还应该具备足够的木材知识呢?我看啊,你这桩冒险的结果无非就是一大堆昂贵的烧火用的柴火。或许,你会留存一些木材,那正好给你自己做一口棺材呢。”

我从此没有再向妻子说起我的设想和计划。当然,我也没有告诉她,传统上,棺材不是用梣木做的,而是榆木做的。第二天拂晓时分,我悄悄地带上狗,出门去寻找我想要的梣树。

这是个伊丽莎白年代的冬季。整个乡村被寒冷包裹着。朝北的冰斗,冰川峭壁和陡坡勾画出阿尔卑斯山脉上黑山独特的天际轮廓线。河岸的土地和山楂树篱被雪重重地覆盖着。寒冬来得特别早、特别迅速,整个大地死气沉沉的。花园里的水管一夜之间就被冻结了,鸟儿的歌声消失了,土地变得跟铁块一样坚硬。大雪漫天飞舞,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地貌景象。第二

天,田野成了冻土苔原,所有的树木似乎一下子都苍老了。我妻子说得对,对于木材,我真的所知不多。但我清楚自己在寻找什么:一棵直立挺拔的梣树,我可以把木料锯出不同

厚度的木板,然后交给工匠们。我要的梣树还必须粗壮,这样我才能有足够的木材进行加工。我屋子旁边的林地实在太小了,不可能有符合条件的梣树。因为我一直参与草莓村社区的

林业管理,所以我首先去了那片林子。林子的主人乔•宾斯是我的朋友,他正在给他的绵羊喂食。“你不可能在那里找到你想要的梣树。”乔嚷嚷道。他是对的。树木一直为了取得阳光

和养料而奋争:树干的每一道弯曲和每一块隆凸,都是树木自身防护和抗争的标志。几十年来,由于没有人为的干预,草莓村林子里的梣树为了争取得到阳光的照射,枝干没有规则地向各个方向伸展,都变得很弯曲了。我找不到一棵具有相当直径和高度却挺拔的梣树。乔建议我去找马克•摩根试试看,因为他的林子里只种着梣树。

这是一片美丽的林子。岚托尼山谷间的陡坡环绕着石南荒地,陡坡的高处整齐地种着一排排的梣树。在冰冷的雾气里,显得非常壮观。可是,这些树太年轻了。马克是我演哑剧的搭档,他微微笑着,带着些挖苦的眼神说:“你可以毫不费力地从这里得到一根下山用的手杖。”他说得没错,因为我就是能在这山上找到一棵理想的树,我还需要把这棵树运下山,然后送去锯木厂。

回家后,我坐在炉火边上。我给所有我认识的农庄主、锯木厂经理和林业主都打了电话。我甚至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给林业管理公司和地产商打了电话。有些人坚决地告诉我,现在

已经没有人需要好的梣树了。揶揄我的人也有,愿意帮助我的人却很少。天气越来越冷,而我为了找到我想要的梣树必须前往的林场的名单也在日渐加长。

在大不列颠,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每片林子都有自己独特的名字,这些名字都跟村落和一些著名的建筑有关联。

E.M.佛斯特曾经写过:“看到地形测绘图上的树林名字,我情不自禁地高兴起来。”其中很多名字是有规律可循的,就像阿拉伯地毯上的花纹:朗伍德、帕克伍德、布雷科亚特伍德、谭郝斯伍德、考利亚斯伍德以及基琳伍德,这些名字象征着那些土地上固有的和平气氛。也有一些名字听起来跟咒语一样:维莘伍德、赖格特伍德、摩宁敦•考贝、梅雅蒂•丁格、卜比•丁格、达科斯•考布斯、里•弗尔兹、瑞文肖伍德、舒特•考布斯、洛特利•布莱克斯、奥格比尔伍德、辰格亚•考布斯、潘伍德,以及利克波坦姆,等等。

晚上,我打开谷歌地图和已经褪色的英国地形测量局图纸,找到我要去的那些林场的具体位置。每天天一亮,我就带着一大罐热咖啡、卷尺、笔记本和两只狗,去探访那些林子。

我徘徊在考伍德、亚帕伍德、洛亚伍德、蔻特伍德和温珐伍德这些林地之间。有些日子,我穿梭在浓浓的雾里,看见在雾气中显得格外庞大的树木;有些日子,大雪刚刚开始落下,我感受到身边那一片寂静的魅力;有些时候,我甚至忘记了我自己到底要寻找的是什么。在这段漫长的旅途上,探索的冲动很快地淹没了原有的目标和计划;能在树林里消磨时光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很充实的了。于是,每天几个小时的孤单寻找,反倒让我的脚步轻快起来了。

“你应该意识到时间有多紧吧。”锯木厂老板威尔•布罗对我嚷道。自从我们一起开始商议我的梣树计划,好几个星期已经过去了。跟其他硬木树种一样,梣树必须在冬季砍伐。原因是:1. 冬天砍伐下来的梣树干燥得比较快,因为春天时,过多的树汁会给木材染上颜色,木材因此会失去原有的价值;2. 春天里茂盛的树叶增加了树的重量,树被砍伐倒地时,树干很容易裂开,这就直接影响到木材的利用率;3. 如果砍伐下来的梣树有茂盛的树叶,它的枝干就会很快受到蛀木昆虫的侵蚀。好在这个特别冷又特别长的冬季多给了我一些时间,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再继续拖延。我确实看到有几棵蛮不错的梣树,但每一棵总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那些很直很挺拔的梣树,不是太细小太年轻,就是年龄太老以至于木质已经自里向外地腐烂了;还有一些,树身上半部分有弯曲。我的笔记本里记满这些不完全合我心意的树。那段时间里,我虽然还没有慌张,但想到威尔跟我说过的话,觉得真的得抓紧时间了。

2月中旬,地区林业管理公司的主管马克•波特给我发了一个邮件,因为两个星期以前,我跟他说起过我的计划。他在电子邮件里说:“今天看到几棵梣树。附上照片。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照片有五张,有两棵是生长在灌木篱墙里的,树很矮,而且主干有扭曲;第三棵,树的分叉太低了,似乎在幼树期受到过严重的冻霜伤害;最后两张照片显示的是同一棵树,这棵树在林子的角上。我立刻给马克打电话。

天空阴沉沉的。我们沿着孟瑙河开车赶往黑尔弗沙叶地区的肯特丘吉尔地产。自11世纪以来,斯格达摩尔家族一直住在那里。洛夫•德•斯格达摩尔是一个来自诺曼底的石匠。他最初来到这里,大约是在1040年,是来帮助在尤雅斯•哈若德村附近一个叫艾德渥德的忏悔牧师搭建一座石头住处的。这片地产上的900英亩 1 地都是林子,林子很古老了,是半自然生态的。马克在这里帮忙管理木材, 植树和发展植物的多样性。林子里橡树居多,很多橡树是种植的,因为以前皇家海军的船只都是橡木的。林子里还交杂着各种针叶树和阔叶树。成熟的梣树实在不多。不过,在离大房子不很远的地方,有一片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被完全砍伐过又重新种植的林子,那里站着几棵梣树。

小溪边上,十来棵梣树互相挨着,像一个家庭似的。每一棵树上都好像有一块灰色的幕布挂着。树干都很直,但树皮都裂开了。其中有一棵,无遗地展示出梣树的典范:优雅、苍

白,带着女性的淡淡忧伤,让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在鸡尾酒晚宴上穿着拖地长裙的“蛇蝎美人”。由于这些树彼此靠得太近,它们的树冠都很狭窄。有一两棵近乎完美,但在年龄上似乎还

是太幼小了些。我感觉到自己有些过分挑剔了。

马克看出了我的心思,宽厚地说:“没关系,重要的是,你应该找到你理想中的那棵树。”我们回到车上后,马克在地形测绘图上又指出距离这片地产比较远的另外三片林子——格温

斯耐尔、宾那斯隆伍德和卡罗黑尔伍德。马克说:“那儿应该是产梣树的好地方。或许你能在那里发现你需要的树。”

当我们到达卡罗黑尔伍德时,已经是下半日了。我的两只狗很不情愿地从车子里出来。这片树林在杜拉斯小溪和朵尔河之间,往东5英里就是黑山了,树林的旁边是尤雅斯•哈若德村,已经坍塌的城楼依稀可见。我估计这片树林有12-15 英亩。我一口气走到了林子的最南端。在林子入口处,我看见一棵很高大的梣树,每株分叉的间隔有5米左右,硕大的树冠覆盖着林子的大门。“这是一个好兆头!”我默默对自己说。沿着一条荒芜古老的小径,我走到林子深处。那里有野樱桃树、低矮的榛树、橡树和梣树矮林。在树林北面边缘的几亩地里,针叶树在几年前都已经被砍伐了,几千束的梣树嫩芽从土地里冒出来。无疑,这是一片适合梣树生长的土地。走回小山顶上,我看到几处像被焚烧过的平台,我猜想那些应该就是往日的锯木坑。走下山坡,面朝着村子,我看到了一片成熟的梣树林。

刚走近第一棵树,我就急忙从口袋里拿出了卷尺:一棵健康的树,用距离地面130厘米处的树身周长除以1.2,结果就是树的大致年龄。这棵树差不多60岁了。在橡树和樱桃树之间生长着很多大小近似的梣树。我坡上坡下来回地跑,目测这里的每一棵梣树。白天的日光已经淡去了。15分钟后,我终于看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那棵树,一棵威武挺拔的梣树!我抬起头看着它的那一刻,恍惚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早就已经认识它了,早就这样站在它跟前过了。

马克•波特往后退了一步,他绕着树干慢慢地走着,不时地向上观看。他高兴极了:“没有任何腐烂征状,底部凹处里的树皮都是干净光滑的。树的主干部分有六七米的高度吧,挺

拔,圆形弧度也很完美。树冠厚重。枝干断裂处的自身修复很好。没有明显的缺陷。把这棵树挖走以后,它周围的橡树会生长延伸出来,填满空缺。我觉得这实在是最佳的一个选择了。”

距离地面130厘米处,树身的周长是190 厘米,所以算起来,树的直径应该是60厘米。以经验法则计算,这棵树的年龄大约是160岁。马克则认为,树龄应该在130年到140 年之间。

我们走回河岸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同一个地区的其他梣树差不多都只有60年的树龄。马克推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卡罗黑尔伍德的树被砍伐了以后,可能有人种植了这些梣树,也有可能是梣树自身落籽发芽成长起来的。而“我的梣树” (我已经把它叫作“我的梣树”了) 为什么单单地留下了呢?或许是当时的林业管理员要留着它传播种子,也或许是某个伐木工还没来得及抡起斧头就匆匆地收工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无论如何,这实在是我的运气。

这棵梣树长在缓缓的斜坡上,距离林子的边缘不过50来米,所以马克认为,把这棵树砍下来拖下山坡不会给周围的树带来多大的影响。树根起出来之后,我们直接可以把树拖到路边了。

贴近地面的树趾间长满了鲜艳的绿色苔藓。树的主干,自上而下被青苔和常春藤覆盖着,很均匀,看上去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圆柱体。因为没有设备测量主干的实际高度,我只能用上

土办法了:用手垂直握住一根棍子,把手向前伸直,人慢慢向后退,直到这根棍子在肉眼中看起来跟树有了同样的高度;然后把手中的棍子打横,在旁边的一棵榛树底部、棍子的顶端和地面相合处做上记号;最后我用脚丈量出榛树和我的梣树之间的距离是7米。

接着,用手机里的计算器,我算出仅仅主干部分就有将近2个立方米的木材。主干的第一个分叉处有两株大的分枝,这两根树枝微微倾斜地直插向上,形成一个大大的V字。这两根树枝的木材总量抵得过主干上的木材量。由这两株树枝继续分叉开去向上约30米,那些末端的小树枝就像这棵梣树浓妆后密密长长的睫毛。且不说这棵树的大小,其端庄又轻盈的体态已经足够让人喜爱了。

我想着怎么样把这棵树变成各种各样的成品,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那些细小的树枝当然可以送到社区树林管理部门的炭烧窑里;我甚至想象着自己挥舞大槌把圆木对半打开,放进家里的壁炉里;几株比较细小的分枝,我可以用来做弹弓;至于椭圆形的树枝,我可以用来打造斧头的手柄……我的想象只能到此为止了。

那么,这棵梣树上什么部位的木材可以用来做船桨?我书桌的桌面又在哪里?箭杆呢?还有木碗呢?唉,我对木材的认知是多么苍白肤浅哪!不过,这没有关系:我相信一定有人对这种出色的木材怀有丰厚的感性认识,我会得到他们的指点,会得到经验丰富的工匠们的帮助,他们会帮着我走完这段与梣树为伴的旅程。至少,就现在来说,我找到了我理想中的树,一棵美丽的树,一棵可以让我学习并提高认知的树,一棵会融入我生活的树,一棵将成为我生命的一个部分的树。

媒体评论

一段对于梣树的颂词,一本可爱的书:一半优雅的历史,一半焦虑的哀歌。

——《卫报》

作者的文笔自由自在地游走在知性的领域里——既富有铮铮的阳刚之气,又渗透着绵绵的怀旧之情。文词充满个性,引人入胜。

——《泰晤士报》2015年度最佳图书评语

没有一桩债务比人类亏欠树木的债务更大了。聪明的罗伯特•佩恩以一棵梣树木材所能制作的器物种类和数量,证明了这一点。

——拉斯•迈汀(挪威新闻记者、小说家)

罗伯特•佩恩这本书不仅仅是关于木工和树林热爱者的记述。优美的文字和令人信服的证据,让它独具魅力,与约翰•麦克皮《木舟的存亡》并驾齐驱,成为爱书者的一场盛宴。

——瑞因可•布克(美国作家,《俄勒冈小径》作者)

佩恩以色彩绚烂的文词给我们生动地描绘出梣树的形象,抒发了对于梣树这个无价之宝的钟爱。他对梣木的赞颂是如此的宏大和震撼,以至于我都不由地要开始学习打爱尔兰棒球了。

——尼克•奥夫曼(美国作家、制片人、演员、木工匠)

编辑推荐

“很多人给‘环境保护主义者’下过定义……最好的定义不是来自笔尖,而是来自斧头。”美国生态学家和环境保护主义者奥尔多•利奥波德在《沙乡年鉴》里这样写道。

罗伯特•佩恩把一棵梣树变成48件精美器物的过程,最好地践行了奥尔多•利奥波德关于环境保护主义者的定义。

《造物记:人与树的故事》不仅拉出了一条人类和树林的亲密纽带,同时也提出了警醒:我们必须重新树立起已经被遗忘和舍弃了的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精彩预览

绿色的乌檀

有时候,对一个木工来说,木材的不同性能简直就跟人的不同脾性一样:

有些很乐意地随着工匠的心愿,积极地给予配合协作。而有些则非常固执,处处执拗作对。

即使木材都已经被用尽了,它们的品质,也会长久地留在工匠的心里。

——瓦尔特•罗斯《乡村木匠》

5年以前,一个英国工匠帮我制作了一副自行车的金属框架。为此我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就如何保存精致工艺品这个问题,谈了我自己的一些感受和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器

物不仅会升值,而且还能丰富我们的精神生活。那辆自行车对我来说,是我拥有的最精美的一件物件。我一直骑着它,我知道,这一辈子我都舍不得把它丢弃。我经常地擦洗它,定期地做维修,我对这辆自行车的精心照料甚至让我的孩子们都困惑起来了。它已经成了我生活中的一个护符,我对于自行车文化传统的了解,对自行车学问的钟爱,以及对自行车风格的欣赏,都凝聚在它的身上了。

在把那棵梣树砍伐下来的一年以后,我决定用它其中的木材来定做一件家具。尽管那时候家里已经到处摆满了梣木物器品,但我心里总还是觉得缺少了一些什么。我需要的是一个图腾,一个能够体现我对梣树所怀有的敬仰之情的物件,不只是我的那棵梣树,而是对所有梣树的敬仰。不要说定制家具,我迄今为止都还从没购买过一件像样的新家具呢。所以,对我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决定。

我给安迪•蒂克斯打了电话。他是我几年前认识的朋友,我们两个人有很多的相似之处:年纪相仿,住得也很近,酷爱自行车,热爱大自然,热爱树林,都坚定地相信树木是我们未

来的再生能源。我尤其欣赏和钦佩他那种把自己的理想付诸行动的勇气和精神:安迪非常喜欢手工艺,他一直希望能用自己的智慧和双手设计和打造物器;10年前,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办公桌,走出了文书职业的狭小空间,开始学习细木工的技术。我想要定做的这件家具是一张书桌,我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些比较成熟的想法:这张书桌要适合伏案书写并有三个抽屉,设计上要简洁,具有现代风格并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展现木材原有的风貌,结构上要便于我拆卸和重新组装。我还大致上勾勒出了书桌的轮廓、尺寸。

“功能第一,形式在次。如果这张书桌做得成功的话,就一定能够展现出大自然赋予它的优雅风采。”安迪对我说,“这样吧,我先做一个原始设计样板,把胶合板的模型寄给你。然后我们仔细地查核一下你的木材,以木材本身的品质来定夺最后的设计图案。” 安迪要求我准备6块板料:180厘米长;35厘米宽;厚度上有些差异,有的是1英寸,有的是2英寸。

我把板料送到了惠特尼锯木场,在那里的焙烧窑里做6个星期的干燥处理。等到木材的含水量降到10%时,安迪就去把木材取出来,然后我们会约在他的作坊,决定木料的合理配用。不久,安迪把3D设计图案发送到了我的电子邮箱。紧接着,我就收到了装在鞋盒里的胶合板的书桌模型。

我妻子以前是做家具修复工作的,她把书桌模型放在厨房的桌子上,前前后后地打量着,时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她对我说:“这真是太美了!梣木在传统上是用来做家具的

239 第九章 檀乌的色绿吗?你是不是先尝试一下做一件小型的家具,比如说做一把椅子?”

从中世纪到现在,英国乡村里成千上万的木工制造有传统特色和地方风格的家具 ,他们当中最为出色的应该是菲利浦•克里塞特。克里塞特1817年出生在一个制造木椅子的工

匠家庭,他从父亲那里学到了一整套的手艺和技术。在赫里福德郡的伯斯布瑞小镇里,有他的一间作坊,他已经在那里经营60多年了。克里塞特做的木椅子,用的都是没有经过干燥处理的梣木;椅子的框架,还都是他用古老的撑竿式刨床车旋出来的。他是一个技艺出众而且多产的工匠,有一次他对外宣称:他每天能够完成一把木椅子。

克里塞特的木椅子有四条腿,后面两条腿的高度远远超过前面两条,经过座席,再向上延伸,中间用一根横档连接固定,就构成了椅背。椅子的座席通常是实心的榆木板,也有当

时非常时兴的用灯芯草编织的蒲席。这种具有16世纪传统风格的木椅子,制造的数量在不断增长,尤其是到了18、19世纪,低级阶层的名流也开始买得起木椅子了,木椅最后普及到了艺人、工匠以及其他劳动阶层中去。虽说木椅子的生产源自西密德兰郡和英国西北部的一些区域,但在历史上的某一个时期,木椅的制造作坊在全国范围内比比皆是。

这个时期,由旋车工艺生产的木椅大体上可以被分为两大类:立柱型椅背和阶梯型椅背。立柱型椅背是由一组垂直平行造物记:人与树的故事 240的纺锤形木杆构成的;阶梯型的椅背则是由一套横向平行的弓形扁木条组成,这些木条的排列,看上去就像是梯子上的梯

层。这两种类型的木椅子,克里塞特都会做。那时候的木椅子有着浓厚的地方风格,品种和样式五花八门,直到19世纪末,英国的木椅子才出现比较统一的模式。木椅工匠们之间存在着很多细微的不同:工具和设备上的差异,原材料性质上的不同,横板条和纺锤木柱在形状和尺寸上的区别,等等。这些工艺技术的多样化,给木椅印上了非常个性化的痕迹。

木椅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家具,它既不是家居的装饰物品,更不会被当成一个传家宝留给下一代;它简单又朴实的功能决定了它平常而坚固的外貌,在嘈杂

喧闹的乡民厨房里,默默地承担着它的使命。

1801年,英国有900万人口,其中75%依然住在乡村。大多数家庭里面,都会有一两把木椅子。这些木椅子的原有价值比较低,而且,20世纪以前的古董收藏家和历史学家对具有乡村风格的家具又没有多大的兴趣,所以1850年以前的木椅子,留存下来的数量非常少。当时,平常人家用的那些木椅子,如果没有办法再加以修补的话,就被当作柴火给烧掉了。

就在这种独特的传统木椅制造工艺几乎被彻底遗忘的时候,伯斯布瑞小镇上发生了一件很偶然的事情,正是这出偶然的小插曲,拯救并且发扬了传统的木椅手工艺。1886年,苏格兰建筑大师詹姆斯•麦克莱仑在开车去里德布瑞镇的路上转错了一个弯,不经意间看到了菲利浦•克里塞特的作坊。麦克莱仑不仅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建筑师,还是英国工艺美术运动的

倡导者。19世纪下半叶的英国工艺美术运动,起源于一场设计改良运动。工业革命以后,大批量的工业化生产造成设计水准急剧下降,工厂只重视生产和销量,设计却远远后置。工艺美术运动意在抵抗大工业化和机械生产的趋势,复兴中世纪手工艺的传统并重创手工艺的价值。这场运动的理论指导是作家约翰•拉斯金,而运动的主要实践人物是艺术家、诗人威廉•莫里斯。

克里塞特砖块作坊的简明结构深深吸引了麦克莱仑,而真正打动他的,是那一台老式的撑竿刨床,是还没有经过干燥处理的散发着新鲜芳香的本地梣树木材,是加工过程的真切场

面,是产品的传统风格,更是所有这一切折射出来的匠人的理想和情怀。工艺美术运动的另一个闪光人物阿尔弗莱德•鲍威尔,把伯斯布瑞小镇上的这次意外相会记述得格外浪漫,“没

落贵族的精神由此可见一斑”。

《英国地区性木椅》的作者伯纳德•考腾则把克里塞特和麦克莱仑的那次见面描述为 “工艺美术运动发展中的一个‘创新点’”。阶梯型椅背的木椅成为工艺美术运动努力提倡和

促进的传统理念的一个实践例子。具有家具设计经验的麦克莱仑,在克里塞特木椅的设计结构上做了一些修改和调整,为伦敦市布卢姆茨伯里区的工艺美术公会定做了80把木椅子。直到今天,这些椅子仍然放置在公会的会议大厅里。

工艺爱好者们看到了布卢姆茨伯里的那些木椅子后,兴奋不已,一窝蜂地涌向了伯斯布瑞小镇,克里塞特的木椅定做生意一下子红火起来了。威廉•莫里斯本人很快地加入了木椅工艺的行列,他设计并销售了很多阶梯型的蒲席梣木椅子;苏格兰建筑师查尔斯•雷尼•麦金托什在他的早年生涯中通过代理出售克里塞特的木椅赚取了不少佣金。许许多多的工艺美术运动追随者家里也添置了克里塞特的木椅子。

英国著名的家具设计师俄涅斯特•吉姆森也是工艺美术运动的一个领袖人物。他创办的考茨渥德学校,是工艺美术运动最重要的一所分会。1890年,他在伯斯布瑞小镇住了6个月,跟克里塞特学习做木椅子的手艺,并从那里深切地体会到了真正的手工艺品所蕴含的传统文化和精神实质。相比之下,机械生产线上那些所谓的工艺品显得多么浮躁、功利、肤浅和苍白。

1902年,他在格洛斯特郡开办了自己的家具公司,聘请了木椅匠爱德华•加迪纳。后来加迪纳离开了吉姆森的公司,迁居到瓦威克郡,独立经营自己的木椅生意,并在1939年收下奈维尔•尼尔做了自己的学徒。现在,奈维尔的儿子劳伦斯依旧选用当地的梣树木材用手工给客户定做木椅,他把起源于中世纪后期的梣木传统加工技术传承延续了下来。

1913年,96岁高龄的克里塞特永远地离开了他的木椅世界。他被埋葬在伯斯布瑞镇上的教会墓地里,他的石碑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字。他终其一生,兢兢业业致力和捍卫他所热爱的事业,为全英国的乡村工匠树立了榜样。他制造的蒲席梣木椅子,凝聚了木工旋车和蒸汽弯曲的精湛技艺,风格简朴却不乏端庄之气,成为英国很多博物馆的珍贵收藏品。

我记得我父母以前就有一把蒲席的梣木椅子,阶梯型的椅背。那是一把摇椅,人们有时候也把这样的摇椅叫作“婴儿哺乳椅”。我弟弟出生的时候,外婆送了这把椅子给我妈妈。小时候的我,经常蜷缩在这把椅子里,懒懒散散地发呆,消磨掉好几个小时的光阴。

梣木不是制作木椅的唯一木材料,但是,只要在有梣树生长的地区,工匠们首先选用的还是梣木。因为梣树的生长速度很快,所以木材的市场价格低廉;再者,木材本身的重量比较轻,又容易劈伐和弯曲;而且它的高强度和高弹性让木椅在日常使用中受得了重压,经得起摔打。不过,我妻子的疑虑是有道理的,用梣木做家具并不普遍,我至今还没有在历史记载里找到过一张梣木书桌。

“一般来说,白蜡木是被大家公认的加工性能很优秀的木材,它应该是做家具的好材料。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用梣木做书桌。”安迪带我走进他的工作间时说。

“加工性能”是木工常用的一个广义术语,它涵盖了不同种类的木材品质以及在锯木、旋木、磨砂、粘胶、添加防腐剂等操作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特性。安迪解释说,没有经过干燥处理过的梣木,在锯木过程中经常会钩住锯齿,而干燥后的梣木在锯木、旋木、刨削和磨砂的操作上就相对容易很多,木材的表面也很干净光滑。梣木之间的粘合很不错,抛光和上油漆也不难;梣木的弱点是咬住铁钉和吸收并保存防腐剂的性能很差,这就是为什么梣木不能用来制造户外家具的原因。总的来说,相对于梣木本身的重量,它的强度是很高的,加工操作也

比较省心省力。

安迪的作坊是一座木质结构的小屋子,在赫里福德郡内地乡村的一个小镇子边上。我想,如果菲利浦•克里塞特还在世的话,一定会非常赞赏安迪的作坊。乡村的小路上没有路标,

我在好几个十字路口上转错了方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作坊。作坊门上钉着一口马蹄铁,里面的炉子里正烧着柴火,空气很厚重闷浊。四面墙壁上都是橡木柱子和红柏树木板的货

架。安迪有一套很先进的机器设备,也有一整套传统的木匠工具。我看见作坊正中间放着一张刚刚完工的华丽的核桃木书桌。

“你今天过来真是太好了。”安迪一面清理着工作台一面跟我说,“我们可以一起把书桌的桌面用料挑选出来。你的木材很有意思,边材和心材没有很明显的区别,但木材上颜色的

变化有些夸张。光从颜色上来区分,真可以说是两种不同的树木材料呢!”

常常被称作“橄榄色梣木”的深色木料,一般只有在高龄的梣树上才会产生,它是由树木中部的木质细胞在死亡后产生的色素经过长时期的沉淀而形成的。按照约翰•伊夫林的说

法,这种木料在17世纪时被工匠们叫作“绿色的乌檀”,价值很高,颇受青睐。安迪计划用浅色的乳白色木料做书桌的柱脚,深色的心材木料做书桌的背面和两个侧面;三个抽屉的面

部用浅色木材,然后用深色木条间隔三个抽屉,形成一种比较明显的色差效应。

安迪说:“这样就能把你木材上面原有的特色全部展现出来了,我们尽量不要把色彩搭配得太复杂。” 说完,我们两个一起把木料抬到了工作台上。安迪接着向我解释,考虑到家具的搬迁或许是木质家具设计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方面,因为搬迁会带来家具所处环境的变

化,带来温度和湿度的变化。木材具有吸湿性,不断地和周围的空气湿度保持平衡。所以,设计中的高明招数就是要巧妙地利用木材本身的含水量,使家具结构在经受环境的变迁中不产生变形或开裂。他准备用两种不同的木材做书桌的桌面:把一块木材切分成两半,中间拼上一块在树木上不同部位的木料。

安迪说:“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逆转中间那块木材的木纹。当桌面受到潮气时,靠外侧左右的两块木板会向同一个方向弯曲变形,而中间的那一块则向相反方向弯曲;在整个幅度上,两个相反方向的弯曲引力就互相抵消了。”

我带来的木料当中正好有一块合适的1英寸厚的木板可以从中间切分开来。这块木板两边的木纹箭直平行,木质的色泽很清淡,略显得苍白;木板中间着色很深,是卡布奇诺咖啡色,由此向外过渡到驼色,然后渐次开去,最后与周边的乳白色浑然相融。安迪现在需要找到那一块中间木板,它的色泽变化能够过渡到旁边的两块木板,从而自然地衔接起来。他还希望中间那块木板上有特别的木纹“造型”。

木匠们用“造型”这个行内术语来统一描绘木料表面上的木纹痕迹。“造型”是所有木质解剖特征的综合,从包括年轮在内的正常木质结构到类似木结等各种各样的异常生长形态。

通常来说,木质的纹理越不一致,异常生长的形态出现得越频繁,“造型”就越突出明显。木材上的这种花色造型多种多样,不计其数;很多时候,不同的树种具有其他树木没有的非常特殊的花纹。木匠们常常用一些轻快、欢畅和调皮的词语来形象地描写和称呼这些花纹特色,诸如丝绸缎带,小鸟的眼睛,火焰,小提琴曲线,绗缝,小水泡,水波,斑马线,等等。

“我们要找有木结或者螺旋形木纹那样很夺目并且很具有细节性的花纹,要足够表明树木曾经在遭受严重创伤后生长的异常形态。”安迪一面说着话,一面撬出一块板料来。这是我梣树上的一块心材:6英尺长,10英寸宽,木色很深,花纹很别致,但有点模糊不清。安迪说,锯木场在切割木板的时候,把木料表面撕扯得很粗糙,现在只有在刨床上把木板推一遍,把木质纤维切割整齐,花纹就能变得明显了。

“看一块表面切割粗糙的木板,就好像看一片被风吹皱了的湖面一样,湖水下面到底有什么,你只不过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印象罢了。而从被刨削整齐后的木板上看到的花纹,则如同你透过透明玻璃的船底,把水下的精彩世界一览无余地尽收眼底。”安迪对我这样说道。

木板的两面都被刨床削去了一层,这一道工序给木板的外观带来了异乎寻常的变化,树木内部曾经存在的生长演化系统得以完全地表现出来,我看到了很多有趣的木纹细节和其间的

变异。安迪把木板在刨床上又推了一遍:此时的花纹更加明显了,就好像一个健美运动员把手臂肌肉拉紧时突出的血管一样。这块木板的质地、色彩和色泽跟我们挑选出来的第一块木

板能够完美地组合起来,达到相得益彰的审美效果。

安迪用手轻轻地在木板上摸了一遍,他的神情有些孩子气,看上去像一个卡通男孩儿。虽然有时候,我们所具有的认知能力和行为能力是大自然赋予的礼物,但终究还是长期的木

工实践让我们懂得了工程技术,懂得了各个树种之间的差异,懂得了木材的承受力、稳定度和抗腐性;我们是在解决实际问题的过程中获得了真知;当然,还有每一种树木所蕴藏着的审美魅力。

几个星期后的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我收到了书桌的所有组成构件。妻子帮我把它们搬到我书房里。按照安迪写的说明书,我很快就把书桌组装了起来。我们小心翼翼地把书桌搬到窗前,面对着窗外潺潺流动的小溪和小溪对岸的绿色树林。

我把椅子挪过来,正襟危坐在书桌前,怀着一种虔诚的心情,把双手平放在桌面上。

“我想,我应该让你们两个单独在一起,在这里待一会儿。”妻子说着,轻轻地走出了我的书房。

就这样,我有了一张特别有价值的定制的书桌,这似乎显得有些过分奢华,但它是原创的,是真切的,而且还是能修理的。书桌的每一个组成构件都经过了安迪的细心设计和费心思量;书桌不仅见证了安迪诚信的品格、精湛的手艺和敏锐的判断,也见证了安迪在长期的工艺实践中与树木结下的不解之缘。安迪的作坊里没有雇用员工,日常的开支很低,所以他给了我一个很公道的价格。

我打开一个抽屉,梣木新鲜的芳香散逸出来,幽幽地在书房里飘荡。这芳香,仿佛又带我回到了卡罗山林,回到了把梣树砍伐下来的那个日子。这股独特的香味,像一根丝线,穿掇起我这段与梣木相伴同行的旅途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片风景。我想起打造工具手柄的约翰和麦可尔,制作轮缘的菲尔,在中世纪式的手工作坊里车碗的罗宾,把一根小木杆子变为利箭的汤姆,用蒸汽弯木给我的雪橇做滑板的克里斯汀和托马斯,在法兰克球棒厂里第一次买球棒的3个爱尔兰男孩儿和他们的父亲,还有在肯塔基路易斯维尔小镇的车床上刨削梣木坯料的丹尼……安迪告诉我,书桌里梣木的芬芳,会萦绕在今后很长的日子里,可能会是好几个月,甚至是几年。只要我每一次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支铅笔或者一个信封,所有的这些人和事都会回到我的心头,这是一段无法抹去的情意:人和人之间的情意,人和树之间的情意,人和大自然之间的情意。

书桌的木板上都打了蜡,摸上去非常流利光滑。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桌面上又折射出来,习习微风摇曳着书桌上树叶的影子,我仿佛置身在了全息照相术的三维幻景里。桌面两侧的色泽淡雅清丽,木纹却刚毅笔直;桌面中间,木色深沉厚重,蜿蜒的木纹好似荡漾开去的层层水波,好似激流中的漩涡,又好似在风中缕缕上升的轻烟;木色更深处,有木结,有斑点,像一汪陆离斑驳的神秘池塘。

当我在电话中向安迪致谢时,他说:“虽然书桌包括了自相独立的构件,但它是一个贯穿相系的整体,因为它来自同一棵梣树。其实,梣树本身的风貌为我们做出了难以拒绝的选择和决定。看着手里的木材板料,在它木纹上的每一个细节里,在它色泽的委婉变化中,我似乎看到了它生长的历程,似乎读懂了它生命的故事。啊,好了,反正我们把梣木书桌做成了。接下来,你就该好好写你的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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