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短篇小说集由25个独立的故事构成，这些奇幻感的故事展现了现代人生存状态中变形、孤独、疏离、怪诞的一面，也给读者提供了直面、反思，甚至追问形而上的人的存在状态的契机。因为这样的艺术探索，使作品充满了现代主义的精神气质，有着独特的审美价值。

◎在被怪兽鲸吞后，我以鬼魂的身份寄住在它体内，开始研究它琳琅满目的器官，而我知道怪兽唯一的名字——是现实。

◎他最后的微笑是0.38口径的，从那以后，人们开始大肆议论他的脸。——《请虚构我》

◎就在四月的第一天，丈夫又变回了人形，目光温柔地望着她，而她却从丈夫逐渐惊恐的眸子里望见了一个再也不想变回人的自己。——《妻梦狗》

◎一切都变了，地铁内犹如一个巨大的水族馆，所有如他一样的上班族都秩序井然地游着泳。——《那年夏天杀我的鱼》

◎甜腻腻的声音从老妇人的体内破腔而出，紧接着，她卸掉了布满皱纹的苍老躯壳，竟是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岁月贩卖机》

兔草

真名李小婧，生于1988年的武汉，现居上海。

撰稿人，4A广告公司退役文案。

曾获2016年片刻网“60天极限写作”征文大赛评审推荐奖。

作品散见于“One一个”、豆瓣网、《城市画报》、《野草》等。

目 录

自序

研究怪兽的人

月老术

请偷走舌头

请虚构我

霉变

发条怪

妻梦狗

难以下咽

别坐三十路公交好吗？

你不是脸大，你只是没有下巴

那年夏天杀我的鱼

岁月贩卖机

兴趣小组

失雨天

鬼城

被洗劫一空的人

鹿羊火车站

魔盒

漂流瓶37号

消失的可可

童年标本

吞纸人

贱客

盗口红的人

大象入林

/自序：站在宇宙中央造一个梦

如果你悉心观察，一定会发现，大部分的写作者都有一个吊诡的童年，我也一样。三岁时，我突发高烧，烧至近四十度，三日不退，求医问道也找不出缘由，最后外婆买了一叠黄黄的钱纸拿去烧了，结果我不日便痊愈，家人后来说，那是因为平时喜欢摸我小脸的孙婆婆去世了，她想带走我。

这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故事让我时时有偷生的错觉，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撬开了命运洪流的小小闸口，日后等着我的还有许多难。十岁那年，母亲生日，父亲买了一些假的小龙虾叫我回家吃饭，谁知我在路上遇到了车祸，被一个出租车撞伤，据后来的目击者说，我还差一米就要整个人撞到桥墩上，那可就不是胳膊骨折那么简单的事了，粉身碎骨也只是瞬间。

这两件事让我误会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事实上，我只是时代洪流中的一粒微尘。

像所有青春期的顽劣少年一样，我受了某少年作家的蛊惑，开始幻想不学数学的升学方式，那时我除了语文一科侥幸及格外，其余时候都被各科老师当成了头号公敌，被数学老师当众扔粉笔，被年级主任叫去谈话，写信给校长斥骂学校的黑暗势力……事实上，这都是鸡蛋碰石头的行为，最终我被母亲发现考试不及格，拉回去痛打一顿。

兴许是小时候在医院里待了太久，看惯了冷兵器阵列般的吊瓶架，见多了生生死死，我的性格从某个地方开始分叉，长出了古怪枝桠，为了逃避母亲的责备，我平时伪装得无比正常，到了写文章时则针砭时弊，写了许多与年龄不符的东西。

后来被证明，这是我唯一的避风港，运气在最初的那十几年就耗尽了。仅仅为了逃避死亡，就耗费了许多力气，哪儿还能期待别的事？最初的时候，我希望做个侦探，还世界一个真相，但年岁渐长，才发现这世界并无真相，于是我开始徒手学习虚构与捏造之术，希望自己制造案发现场，购置蛛丝马迹，那些倒在血泊里的真相无疑在提醒着我，如何时刻保持灵魂的清醒。

阅读是一座随手携带的小型避风港，写作又何尝不是，写作还能抽出记忆的筋脉，重新融成新的骨血。

在这个密布消费主义、个人主义、买房焦虑的年代，现实即魔幻，用魔幻手笔去记录现实，难道不是真正的现实主义吗？我们这一代经验匮乏者，本就会在虚拟世界越坠越深，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老去的东西已死掉大半，新世界正在捉对厮杀，前无去路，后无退路，就像造了一个悬崖峭壁上的黑房子，四周是冰冷冷的栏杆，你哭喊已无用，只能坐下来想办法。对于大部分作者来说，写字不赚钱，名都来得极少，瞬间会被人遗忘，只是在堆字的刹那有些模糊的快感而已，或者在无法排解忧愁时变成发泄狂，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天分微薄，于是只好在多年磨难的人生后，把一张面瘫脸卸下，换上小丑面具。

但也能看到许多文字狂徒，几乎是以对抗者的面目站在宇宙中央造一个梦，世道艰难，生存不易，或许大隐隐于市才是最好的决定，而写小说算是一种较麻烦的逃避方式，一会儿躲在阴影屋瓦下凿壁偷听，一会儿又闯进单人小屋闭门造车，这行当简直是吃人的行当，宇宙黑洞，吸食少年无数。

当然，在这个世界将我们连骨带肉咀嚼得连渣都不剩时，我还是那个会在怪兽嘴中燃放烟火的人，这就是我的决定，持微暗之火，愿你寻得明灯。

兔草

★ 奇异的都市幻想杰作，脑洞故事爱好者必读。

★ 存在主义的先锋写作气质与85后的青春敏感并存。

★ 女性特有的灵动笔触与细腻观感，独树一帜的阅读体验。

★ 作品在“地铁”、“自动售卖机”、“超市”等都市中无处不在的寻常意象中，用变形的手法与出人意料的反转情节，深度挖掘现实生活在都市年轻人眼中所呈现的荒谬，极易引起读者共鸣。

吞纸人

吞纸人的胃近来越发细腻了，比起第一次睁开双眼啃到的书简，他的胃更喜欢现在的碎片，五光十色泛着诱人光泽，奇形怪状而包罗万象。

可他不喜欢，他总是皱着眉头喊饿。他犹记得，自己生在浩浩荡荡的春秋战国，诸子百家，蔚为大观，烽火连天，他穿过戈矛箭林，穿过七雄争霸，他扑到那些竹简上就狠狠咬上一口，起初嗑牙得要命，吞咽困难，他为此消化不良了许久，然而当那些篇章字句经过消化融入了血脉肺腑之后，他顿觉身轻如燕，身心舒畅。再然后，一个不小心，他望见汪洋火海，秦始皇焚书坑儒，他望着那些美妙的食物在烈火中炙烤，心如朽木。

罢了罢了，他坐在历史的车轮上，觉得双股战战，胃中空空如也，每当明月风清又只能望梅止渴之时，他便猛烈地回忆过去吃得每一种食物，他疯狂地想念着屈原的《离骚》 ，屈原是个好厨子，浪漫有加，可惜自己却投河变成了粽子，在后世祭奠他的那个节日中，再也没人吞咽爱的《离骚》，人们吃粽子，他吃《离骚》。

吞纸人起初并没有名字，一切还得拜造纸人蔡伦所赐，他才发现自己喜欢吞纸，不问青红皂白连带着徽墨写就的未干笔迹囫囵吞枣地塞进口中，那些只言片语渗透在他的毛细孔与血管之中，如海浪拍击着他的身体。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妙，他通过吞纸来记忆、来感知，唐诗有唐诗的风雅，宋词有宋词的秀丽，都是一桌子好菜，吞进去绝对不会吐出来，那时的他面色红润气色佳，久而久之便“腹有诗书气自华”，连他自己都有些飘飘然。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也曾错吞奏折，那些谏言书害得他也连坐大牢，他幸运地躲过了一劫，那纸的主人却人头落地，他放声哭泣不问目的，从此之后只敢吞些闲书野书。闲书野书本身也无大碍，大俗大雅也不过是些文人忌讳的玩意儿，他不是文人，他是吞纸人，索性淫书、春宫图、武林秘籍也毫不保留地纳入胃中，久而久之就走火入魔。

吞纸人患上了选择综合征，看不出哪些纸该吃，哪些不该吃，一个不小心就会接连过敏上好几天，于是他宁愿饥肠辘辘也不再乱碰纸张。然而不吃总会饿死，人到低谷怎么走都是好运，他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下一个乱世轰然而至，他又可以自由自在地大开吃戒了。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他吞过的小说《三国演义》中的一句话，此话当真犀利，和平岁月总不会太久，战争乱世总在不久以后，每到这个时候，他便奇异地觉得胃口大开。这时，总会有书生将纸摔到他怀中投笔从戎，这个时候总会有人不甘寂寞发出怒号。乱世出英雄，乱世有美味！然而望着残骸遍野，血流成河，他不由自主地蹲在战场中央哭了，他还是想要安稳地吞纸，不要一时的胃口大开。

生命是一种轮回，而吞纸人的生命却流淌在时间的恒河中永不枯竭，他遭受过冷漠、讽刺、白眼、讥笑，也接受过崇敬、尊重、理解、赞赏。他走了几千年，从稚童成长为拄着拐杖的耄耋老翁，他原以为不用吃得太好，反正牙齿早已掉光，日薄西山、风烛残年，还争个什么？

却还是不甘心，有那么十年，他被关在牢笼里，一直饿着饿着，一回想起过去眼泪就扑簌簌地下落。他本来以为自己快饿死了，可“砰”的一下牢门被打开，他又重归新世界的怀抱，而这个新世界却与他过去的那个世界不太相同。

也不是没遇见过对手，读书人总是对纸张格外珍惜。他曾遇见过一个落魄文人走在路上不断捡纸，捡完便走到烧书亭付之一炬。太平盛世，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不是书生，他是吞纸人，看到心爱的食物统统被烧掉，心如泣血。就像有的人爱吃桃子、有的人爱吃梨一般，吞纸人也不是没迷上过一些不该吃的东西，那些被称作禁书的纸张被人束之高阁，被人不屑一顾，被人不惜咒骂，每到这时，他只能撇撇嘴苦笑：“赏口饭吃！”

雪夜闭门读禁书，天下第一大乐事也。雨夜闭门吞纸也是吞纸人的一大乐趣，那些纸潮湿濡腻充满了江南的香甜味。然而渐渐地，他能吞的纸张越来越少。报纸乏味，机械的油墨味让人作呕，尽是虚假言论蒙骗读书人；教科书的纸最多，然而他最不喜欢，都是填鸭一般的言论，还要咀嚼头昏脑涨的考试题目；再不就是些心灵鸡汤，励志书，却明显没有鸡汤般的美味。吞纸人来到属于他的餐馆——“书店”，却发现这些馆子越开越小，最后终于轰然倒闭在时代的拐角。

然而今天，他彻底地行将就木，快要饿死。他试着适应时代，试着不做一个吞纸人，试着去接受二进制，试着去接受虚拟的世界，可你知道，他终究只是个吞纸人，无纸可吞便是死路一条。

这一天，太阳照常升起，吞纸人趴在电脑键盘上，脑子砸碎了WASD四个键位，终于口吐白沫、停止呼吸，医生在剖开他的胃后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几千年以来，他吞过，活过，爱过，最后与他的美味们一起吹在风烟里，消失了，就如从未来过这世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