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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消息 李约热 著
第十二届骏马奖获奖作品。野马镇伤心故事集。陈思和、陈晓明、邱华栋、贺绍俊、郜元宝、黄德海、田瑛、东西等人盛赞。
ISBN: 9787559817044

出版时间:2019-05-01

定  价:49.80

责  编:黄珊虎 梁文春
所属板块: 文学出版

图书分类: 中国当代小说

读者对象: 大众读者、文艺青年

上架建议: 文学/小说
装帧: 精装

开本: 32

字数: 170 (千字)

页数: 272
图书简介

《人间消息》是广西实力派小说作家李约热近年来创作的中、短篇小说合集。李约热的小说立意深刻,利用怪诞、黑色幽默去揭示生活的悲剧,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人间消息》题材跨越城乡,有以野马镇为背景,讲述在封闭的环境里,人性与命运苦苦纠缠的故事。如中篇《龟龄老人邱一声》中一老一少“密室”里的交往,引出关于记忆、死亡、爱与孤独的命题。又如短篇《情种阿廖沙》,通过一个年轻人和一个重刑犯妻子的“不伦之恋”,讲述野马镇独特的风俗志。也有以城市为背景,通过对知识分子勇气与操守的揭示,反映在社会转型阶段,知识分子的身心将如何安放这一命题……

作者简介

李约热,本名吴小刚,广西都安人,《广西文学》副主编,广西作协副主席。短篇小说《青牛》获《小说选刊》2003-2006“贞丰杯”全国优秀小说奖;《你要长寿,你要还钱》获《民族文学》2015年度小说奖;中篇小说《涂满油漆的村庄》获第二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最具潜力新人奖;《戈达尔活在我们中间》获第五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一团金子》入选中国小说学会“2008中国小说排行榜”;小说集《涂满油漆的村庄》获第六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著有长篇小说《我是恶人》《侬城逸事》,小说集《涂满油漆的村庄》《火里的影子》《广西当代作家丛书•李约热》等。

图书目录

001村庄、绍永和我

022龟龄老人邱一声

074美人风暴

——给我亲爱的朋友

086情种阿廖沙

116人间消息

136南山寺香客

172幸运的武松

191你要长寿,你要还钱

209二婚

媒体评论

李约热是广西文坛近年来颇受关注的重要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在幽默、诙谐的语言表象下,隐藏着对现实生活的凌厉追问以及理想幻灭后的尖锐疼痛。他在指证生活破败的同时,也始终坚持着以人性温情突围现实的艰难努力。

李约热称作家需感情饱满,真诚写作。他自己便是以这样的状态在生活并创作着的。他写文章很慢,一部中篇,往往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从构思,动笔,完成,再放置一段时间后细读,修改,再搁置一段时间,再修改,如此不厌其烦,直到他认为可以拿出去发表。

从广西乡村走出来的李约热,作品中不可避免地带着乡村生活的痕迹。他叙述苦难,却不因苦难而艰涩凝重,根扎泥土的乡俚俗语般的白描,富于个性化的朴素而精致的细节,对乡村伦理的挖掘和体认,使他笔下更多体现出生命的宽度和深度。而在这些作品中,同样不可避免地带着他旧日生活的痕迹。

李约热是一个低调写作、充满无限潜力的实力派作家,他的小说因具有一种独特的品质获得国内文坛的关注。他的小说受到批评界大咖陈晓明、贺绍俊、郜元宝等人的盛赞。

从广西乡村走出来的李约热,作品中不可避免地带着乡村生活的痕迹。他叙述苦难,却不因苦难而艰涩凝重,根扎泥土的乡俚俗语般的白描,富于个性化的朴素而精致的细节,对乡村伦理的挖掘和体认,使他笔下更多体现出生命的宽度和深度。而在这些作品中,同样不可避免地带着他旧日生活的痕迹。

年少的时候,故乡意味着一大堆狐朋狗友;成年后,故乡意味着父母兄弟;现在,故乡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一部即将失传的典籍。对,这部典籍密密麻麻,写的全是人的名字。这些名字,渺小得近乎没有,我随手一翻,它们就跳出来。

——李约热

名家推荐

李约热发表的一系列作品,都让人觉得作者笔力矫健,卓尔不群,有一种韧性和拧劲。

李约热的小说叙述相当饱满,始终保持一种张力,这是因为作者有能力制造戏剧性的情节。这些戏剧性合乎基本的生活逻辑,又怪诞奇异,它们充满活力,一环扣一环,环环相生,如同一个不断延伸的环外环。

李约热利用诡异、怪诞、黑色幽默去揭示生活的悲剧,揭示我们文化中被遮盖的真相,去打开人性中被掩饰的痼疾。他的小说直击人性的痛处,讲述我们不愿看到的真相,如此荒诞,又如此真实。其实李约热以来怪异和偏斜展开小说叙事的方式还有可商榷斟酌之处,但他直面生活、历史和现实的勇气无疑难能可贵。

——陈晓明

“平庸的恶”一直笼罩着野马镇。因为“恶”,让李约热更加接近了现代主义精神。

他的写作冲动缘于他的真诚。这恰好是他一以贯之的写作姿态。

在我的印象中,李约热就像一个充满着青春活力的年轻人,他在风雨和泥淖中大声歌唱,向前奔走。

——贺绍俊

不管采取怎样的叙事策略,努力逼近现实,乃是李约热始终不变的渴望。

灰暗,凄清,正是李约热小说特有的基调,而他的小说背景多是桂西北一个叫“野马镇”的乡野荒僻之地,所以灰暗、凄清的基调之上往往又蒙上一层奇诡怪异的色彩。

“野马镇”人坚韧的生,勇敢的死,决绝的恨,热烈的爱,尤其那种在重压之下宁折不弯的生命力,李约热表现得相当成功。 ——郜元宝

编辑推荐

李约热小说中的人物,往往具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卡拉马佐夫兄弟”的精神气质,既有德米特里的粗鄙、荒唐、真实,又有阿廖沙圣徒般的虔诚、善良、正义。集鄙俗的流氓气质与崇高的圣者品格于一体,这种内在的精神气质为李约热小说的人物注入了丰富的情感与血肉,使人物形象更加丰富饱满、真实感人,从而也使他的小说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精彩预览

龟龄老人邱一声

邱一声是我们野马镇年纪最长的老人,70岁的时候,他的儿子阿牛跌河死了,从那时起他开始失忆。野马镇的人喜欢跟他对话,他们问他今年高寿,他永远都这么回答:今年70。

他因长命而受人尊敬。

他不知道自己的岁数,他的岁数,由像我这样衣食无忧、整天无所事事的人惦记着。他每活过一年,我就在心里说,邱一声又长了一岁。我还学古人结绳记事,在我家的横梁上用毛笔画黑杠——九十几道杠,邱一声的年龄,把我家的横梁涂成非洲的斑马。

与野马镇相邻的九渡镇、百旺镇,还没有一个人能活到他这个岁数,有这么一个长寿老人活在自己的地盘上,野马镇的人都觉得脸上有光。

儿子刚死的那几年,他被当成野马镇的累赘,只有修自行车的张权一个人去照顾他,张权是他拐了七八个弯的亲戚,他不去照顾,就没人去照顾了。没想到,野马镇一场长寿比赛从此开始,跟邱一声一样岁数的人,一年走几个,很多老人倒在了这场比赛的路途上。邱一声90岁的时候,人们醒悟过来,这才把他当成手心里的宝,自发地担负起赡养他的义务,每户一天循环反复,负责他的吃喝拉撒。我也是从这一年开始在我家的横梁上画黑杠,我一口气就画了90道杠,以后他每活一年我才画一道,这样一来,这些黑杠的颜色深浅全都一样。

不管怎么说,邱一声终于熬成野马镇的骄傲。

很长的一段时间,野马镇的人喜欢谈论邱一声的饭量、喜欢吃的菜、睡觉打不打呼噜等等,还因为这样的话题,发生争吵。

…………

前面说过,在野马镇,我是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人。我仗着父亲留给我的一大笔钱,衣食无忧,喜欢做的就是读书。平日里,我捧着一本书,在楼顶上晒太阳,书也不是什么深奥的书,一些章回小说、一些武侠小说——这辈子我就指望它们打发时间,因为喜欢看书,我显得比野马镇的其他人稍稍有一点文化。

我为什么有闲情逸致把邱一声的年龄画在我家的横梁上面,而不是顺手画在触手可及的柱子上面,这下你明白了吧——我把邱一声又活一岁,当成又看了一章章回小说。

我家的横梁很高,要将邱一声的年龄画在上面,得用很高很高的梯子,踩着高高的梯子爬上横梁,很有仪式感,就像有新的工程开工,领导喜欢去剪彩一样。这样的事,除了我野马镇没有第二个人会去做。

当然,我这么做也有一些野心,或者说有一个期望,我期望也能跟邱一声一样长命,等老的时候,坐在横梁下面的椅子上,数着过去的邱一声、现在的自己的岁数,像爬一道一道楼梯,确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邱一声每长一岁,我就多一份念想,就多一份压力,我三十五,还有六十年,才够得着他——我也是活得不耐烦了才这么想,野马镇的其他人不会这样。他们在为生计忙得焦头烂额,屁滚尿流,十五岁的人干二十五岁人的活,五十岁的人有六十岁人的心事。

现在,我琢磨屠夫董志国的话,不能拿一件事情去证明另一件事情。这让我觉得野马镇藏龙卧虎。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几乎就是为了证明董志国讲的对还是不对。

那天,轮到我去照顾邱一声。前几次我都是给钱让别人顶替,那段时间我也是闲得没有章法,书看不进去,野马镇也没什么让我感兴趣的事发生,我突然就想去照顾邱一声一天,看看跟长寿老人一起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了显得跟别人不同,我做了精心的设计。我不能像董志国和蓝伏龙那样,在邱一声到底是吃肉还是吃青菜的事情上做文章。我想在我照顾邱一声那一天给他过个生日,也就是做寿,所有的街坊一家来一个人,热热闹闹吃顿饭。在野马镇,一个老人七十岁以前,生日必须过在出生的那一天,可以是农历,也可以是阴历,八十岁以后就不同了,只要过在出生的那一个月就行。九十岁以后就不那么严格了,想哪一月过就哪一月过,想哪一天过就哪一天过,甚至想过几回就过几回。

我把我的想法跟张权说了,他一个人照顾邱一声那么多年,什么怨言都没有,大家都佩服他,街上的红白喜事都由他张罗。他是野马镇谁家都离不开的人物。我们这里有一个好处,不是谁钱多就听谁的、谁家里有人当官就听谁的。如果谁钱多就听谁的,那我说话就算数了。如果谁家里有人当官就听谁的,那老李是副镇长,可街上的人每一个都不“鸟”他。

张权说这样不好。如果你给你妈妈做寿我不反对。你给邱一声做寿,就不妥了,这样显得你很有钱是不是?大家都缺钱,你看一看,这些年有哪一户人家大操大办给家里的老人做寿?再说了,你有钱,那是你爸给你留下的。你爸短命,他留给你的钱是拿命换来的,他为什么短命?就是因为这些钱。你拿他的钱去给邱一声做寿,不合适吧。

既然张权把我爸抬出来,我不得不说一说我爸。有时我甚至这么想,邱一声为什么那么长寿,是因为有我爸这样短命的人——他们把自己的岁数贡献出来,让别人替他们活。我这样想其实也没有什么道理。人就是这样,不是每一个想法都合乎道理。虽然不合乎道理,但是你还止不住经常这样想。

我爸对人好,他开矿,每死一个人,其他矿主给一万,他给三万。野马镇的很多人都跟着他干,有人护矿,有人挖矿。挖矿的得有力气,护矿的得心狠手辣,可以这么说,那几年,野马镇几乎所有有力气的和心狠手辣的人都跟着我爸干。矿上每年都死几个人,有时是心狠手辣的死,有时是力大无边的死,我爸一视同仁,每人三万,没有一个人来闹。没人来闹,什么事都没有。但那一回事太大了,坑道透水,二十几个人被困在里面,凶多吉少,我爸慌了,把二十几个矿工的家属找来,讨价还价,有些家属愿意讨价还价,有些家属嚷着应该先救人。如果救人,肯定就得往外张扬。我爸不愿那样干,钱就出得很高。每人十万,几乎所有的家属最后都同意了,签字画押后将钱领走。没想到一个小女孩对着矿井喊了一声爸啊,她妈妈就反悔了。扔下十万块钱就跑。事情就这样捅了出来。结果是二十几个矿工死。我爸被枪毙。县委书记也被枪毙。因为是全国第一例,野马镇那一带的所有窿道,全部用水泥封死。

我不愿意说这些事情,因为野马镇出了这样的事,打那以后全国的报刊电视对矿难的报道就多了起来。

不说我爸了,还是回到要给邱一声做寿的事情上来吧。我真的很想给他做寿,甚至想把时间定在我爸死的那个日子,有人死了,有人长寿,大家都还乐和乐和,这就够了。我以为我把这个想法跟张权说之后他会赞成,没想到他一口否掉。我爸的钱就是我的钱,他短命也好长寿也好,都是。不就是街上的人一起吃个饭吗?

既然张权不同意,那也就算了。

这样一来我还有必要去照顾邱一声一天吗?

还是去吧。平时我的日子过得很虚,我得让我的这一天过得实实在在。但是只看他喜欢吃些什么,睡觉睡得好不好,我又心有不甘。问题是我不喜欢开动脑筋,我爸留给我这么多的钱,换了谁谁都不愿意开动脑筋。如何照顾邱一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我弟回来了。我爸被枪毙之后,他跑到云南开矿,做得几乎跟我爸一样。他比我还爱我爸。我爸死时他哭得死去活来,我不是,二十几条人命,加上以前死去的那些人,我爸死得不冤,其他的人才冤。前面我之所以说他好,是因为别的矿上一条人命一万,他给三万。

我弟回来后我跟他说我要去照顾邱一声的事,他很冷漠,说这样的小事不必跟他商量。我爸死后他就这样,什么事都喜欢用钱去砸。这样一来,跟谁都生疏了。他这次回来要把我妈接去云南,我妈也愿意。他们都把野马镇当成伤心的地方。都想这一去就不回来了。我没有反对。我们家在这里有那么多条人命,我妈在这里一天,就多一天煎熬。她跟我弟不同,我弟是哪里让他开矿,哪里就是他家。我妈是哪里能让她心安,哪里就是她家。我跟他们又不同,我不想挣钱,那些人命是我爸欠下的,为此他抵了自己的命。在野马镇我没有欠谁的,所以我希望我像邱一声一样长寿。

我弟带我妈走没几天,我就去照顾邱一声了。

蓝伏龙和董志国都认为我照顾不了邱一声。蓝伏龙跟我说怎么煮饭怎么煮菜什么时候生火灭火熄灯睡觉之类的,这些我都懂;董志国讲的我比较感兴趣——他给我透露一个秘密:邱一声是野马镇的活化石,别看他失忆,他偶然张开嘴巴,全是野马镇的事,而且年代越远,则越清楚,越惊心动魄。这下我来了兴趣,听邱一声说过去的事,不管是真是假,都很有意思。董志国还说,他长寿,但是他儿子老婆都没了,你有钱,但是你爸没了,两个人肯定有很多共同的语言。这个董志国,别看是个屠夫,说的话还有点水平。这是我一直不敢小看野马镇的原因。

为了听邱一声讲过去的事情。我决定照顾邱一声十天。

…………

我推门进屋,邱一声端坐屋子正中央,真的像佛。他一身布衣干净整洁,看着我,面露疑惑的表情。

老爹,我来跟你聊天。我说。

你是老李的仔?

他竟认出我。对。我说。

啪、啪。他嘴里发出两声枪响。他也知道我爸被枪毙的事。我一愣。没想到一见面他就来这么一下。估计是谁在照顾他的时候,把野马镇近年发生的事像念经一样都跟他说了。我故意跟他作对,说,不对,我爸还活得好好的,吃饭,喝酒,跟你一样。

啪啪。他嘴巴又发出这样的声音。不一样,不一样。他急了。你说假话。他说。这个老头如此清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想起董志国跟我说的话,他是野马镇的活化石,我爸被枪毙是他失忆以后的事情,连我爸的事他都知道,野马镇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我觉得我接下来要干的事真的是太多了。

接下来他朝我举四个手指。举的是右手,很快又用左手把一个手指撸下,剩下三个手指,久久举在我面前。

这下我糊涂了。我说,老爹,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天吃三餐?我知道,你看冰箱里我都给你准备了什么。我把冰箱门打开,里面满满的全是鸡鸭鱼肉。

不。不。他摇头。三个手指举得更高。我怕他举得太久累坏了,走过去把他的手轻轻放下。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你终于来看我了。他像小孩那样哭出声来,他从来没有这样过。我想起蓝伏龙照顾他时说他因为不喜欢吃肉而哭泣,这下我相信邱一声不是因为吃什么而哭了。野马镇以前太穷,一有什么事情发生,首先就想到吃的。

他哭是因为我来看他。他开始的时候举四根手指,我来了之后他掰下一根,还剩三根,意思是还有三个人没来看他。这使我想起一位官员回乡,乡下的小官僚轮着请他吃饭,最后他说,请我吃饭的我都不记得了,没请我的我都还记得。邱一声是因为这个原因哭,见到我他太激动了。

还有哪三个没来看你?我问。

朱七、王柳、许元。他说。

我的脑袋刮过一阵风暴。

这三个人已经死去很久了。难道在他眼里,我也是一个死了好久的人?我后退两步,吃惊地看他。

他是一个奇怪的老人,接下来的这些天,我该怎么办?

平时,我不知道怎么样跟人相处,从小我娇生惯养,做事说话完全由着性子来。一段时间里,我们家欠很多条人命,我内心并没有什么不安,照样扛着一张脸在镇上晃来晃去,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想,既然我爸已经为此偿命,我家为此付了很多的钱,我扛着一张脸在野马镇晃来晃去又怎么啦。还好,现在野马镇没有一个人把我当仇人。

邱一声见到我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他甚至要站起来,要命的是,他双手撑着椅子两边的扶手,像体操运动员那样,但是他的腿不听使唤,始终没有站得起来。我怕他摔到地上,赶紧过去按住他。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有点像要吃人。他的眼光我可受不了。没有人告诉我他会烦躁,他们说他很乖。我有点后悔,后悔一时冲动来照顾他。但是打退堂鼓已经来不及,他紧紧地把我抓住,想跑也跑不了。我担心他的那一口好牙,很容易就咬破我的喉咙。

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我都要死了。他说。

原来他是嫌我来晚了。原来他一直都在念着我。估计整个野马镇的人,都装在他脑子里。

我都要死了。他说。

老爹,你死不了,说自己要死的,都不会死。有我们在,你会越来越长寿。老爹,你不是嫌我不来看你吗?我要在这里,照顾你十天。

他一直抓着我,我的话,像是在被他威胁的情况下说出来的。

他们对我不好。他说。

谁?

他们。

他们是谁?

他们。

我不再追问。我想,他说的他们,就是我们。

我有一点不满,大家好吃好喝照顾你,到头来还说别人对自己不好,哪有这样当老人的。不过我又想,不要把他的话当真。老人有老人的想法,他说不好,自然有他的理由,就阿明三兄弟那样对他,就董志国老婆那样对他,能说是好吗?好在还有阿亮和阿锦那样把他当神的人。一样米养百样人,你不可能要求人人都对你好。

老爹,你放心,我跟他们不一样。

他这才把我松开。慈祥地对我笑。我穿得太厚,这时候感觉有点热,把外套脱掉。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嘴巴慢慢张开,变成一个圆圈。

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啊?阿牛。他说。

什么?

阿牛。他又喊了一声。

阿牛?阿牛是他的儿子。

他把我当成他的儿子阿牛了。他真是糊涂了,刚刚还把我当成老李的仔,现在又把我当成阿牛,当成他死去的儿子。我马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上冷飕飕的。我想起阿牛,他的傻儿子,三十几岁的人,十几岁人的心智,手里永远抓着一团玉米干饭。他跌河死。他死后,邱一声开始变得痴呆,他们说,儿子的魂,附上了他的身。没想到,他却活儿子没活完的岁月。

…………

阿牛,你回来了啊。邱一声又朝我喊。声音很苦,他眼泪水涌出来了。我给你做饭去。他从椅子下面抽出一根棍子。我这才发现他椅子下面有一根拐棍,他们告诉我他不能走路,现在一根拐棍在手,他的腿一下子年轻二十岁。

是因为阿牛。

我不想当阿牛,那个傻儿子,那个死了很久的人,把我当成他,是多么不吉利的一件事情。

我不是阿牛,我是李谦,我爸是李永强。啪啪啪,我的手变成手枪,嘴里三声枪响。我想拿我爸悲惨的下场唤醒他的记忆。让他明白,我不是他的儿子。

他的棍子就朝我的头敲过来。

你这个背时鬼,你这个背时鬼!他骂。我躲。棍子敲在我背上,很疼,哎哟,我叫了起来。他不是打我,他是打他那死了很久的儿子。

你认不得我是谁了。他气得脸都变形了。

爸爸!我不得不跪下。按年龄,我应该叫他爷爷。

就这样,我变成他的儿子阿牛。原先我想照顾他十天,现在我后悔了,我想尽快离开他的家。

我觉得很不公平,凭什么他们照顾他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轮到我就变成另外一出了呢。

可我现在不能离开,我已经在野马镇夸下海口,要照顾他十天,如果此时打退堂鼓,那是要被人笑话的。我不能跟他较真,跟一个失忆的老人较真,是自讨苦吃。我得顺着他,如果他因为生气而出什么意外,我的责任就大了。当他儿子就当他儿子吧,只要他不生气,只要他高兴,他把我当成谁我都不计较。

爸爸。我又喊一声。他举着的棍子就放下来了,我赶紧爬起来,把椅子垫在他屁股下面。他没有坐下,说,我给你做饭去。

我不能让他劳动。爸爸,您老人家好好休息,我来做饭。我撸起袖管,就要去生火,他死死按住我,拉过他的座椅,要我坐下。

他要干什么?我顺着他,坐在椅子上。

爸对不起你啊,你不怪我吧?你说,你恨不恨我?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不恨,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哪有儿子讨厌爸爸的。

我用游戏来对待他的糊涂。在我眼里,他就像七月的天气,慈祥,粗暴,呆。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他说。

我脑子里转不过弯,他是问他儿子阿牛过得怎么样呢,还是问李永强的儿子李谦,也就是我,过得怎么样。他的眼神饥渴,如果不回答他,他不会放过我。

阿牛二十年前就死了。野马镇所有的人都觉得,阿牛是个累赘,迟早会害死他爹。那时我还小,阿牛已经是个大人,我还记得我用石头砸过他,他抱头鼠窜的样子。我们野马镇,该怎么说呢?每一户人家都有故事。比如说我家。我爸欠有二十几条人命,够吓人的吧。比如说前面提到的拿邱一声当娱乐明星的阿明、阿卫、阿三三兄弟;拿邱一声当出气筒的董志国的老婆阿珍;还有拿邱一声当神来供奉的阿亮;等等,哪一家都有长得写不完的故事。邱一声的儿子阿牛自然不例外。一想到这些人我的头脑就发胀。这么多年来,由于喜欢看章回小说,对除了书本之外的事情一概不理,我一直游离于野马镇的故事之外。我爸欠很多条人命在身,才使我有一点点转变。而阿牛,已经变成更加遥远的故事了。

阿牛跌河死。死之前在野马镇是众人的开心果。他们喜欢从他嘴里淘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话。二十年前我十五岁,刚刚开始喜欢看小说,喜欢薛刚反唐,喜欢薛仁贵征西。野马镇的人喜欢拿阿牛的弱智开心。对野马镇的人围观阿牛,取笑阿牛的事我一点不关心,我甚至连阿牛长什么样都忘了。有一天他们说他死了,当时我想,死就死呗。我不认为这是件多大的事。阿牛死了,野马镇任何一个人死了,我都当成是小说里又死了一个人。就是我爸被枪毙,我恍恍惚惚也有这样的感觉,要不是我妈站在我旁边,我还以为死的是别人的爸爸。

现在,我被阿牛的爸爸问你过得怎么样。他肯定是关心他的儿子,而不关心李永强的儿子过得怎么样。

我说爸爸,我过得很好。我突然想起阿牛活在野马镇的时候人们喜欢围观他。我说,爸爸,我真的过得很好。

我搜肠刮肚地想过得很好应该是什么样子,整个野马镇,过得最好的应该是我了吧,衣食无忧,整日无所事事,想干嘛就干嘛。

我说,只要你看看我,你就知道我过得好不好。这个时候,用红光满面来形容我都不大恰当。我妈到云南后,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我寄来冬虫夏草,叫我放在骨头汤里煲。

他的手摸着我的脸,像摸一块上好的玉。

阿牛,你不恨爸爸吧。

我心想,他什么意思?不恨!我脱口而出。

是我把你踢下河啊。他哭了起来。像哭死去的儿子那样哭了起来。

我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好似阿牛灵魂附体,心缩了一下。他的手赶紧来找我的脸,我感到害怕,我感到他那只手长着龟的甲。这个房子一下子变得恐怖起来。

你、你说什么?我声音发抖。

是我把你踢下河啊。他的眼泪滴在我头上,我头皮发麻。

我知道我碰到了野马镇上的又一件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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