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玛卿,藏传佛教四大神山之一,也是传说中格萨尔王魂归的神山。沿黄河逆流而上,阿尼玛卿就伫立在黄河源头。
在去往阿尼玛卿的旅途上,作者以生动的笔触,描绘了甘、青、川交汇地带的村寨牧场的风物人情,记录了神山庇护下的边地人民和谐安详的生活,融入了对藏族同胞世界观、价值观的深入观察与思考。
李城,甘肃省临潭县人,毕业于兰州师专中文系。从事过教师、记者、编辑等职业,现任甘南藏族自治州文联副主席,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黄河文化研究会理事。出版散文集《屋檐上的甘南》《行走在天堂边缘》以及中篇小说集《叩响秘境之门》,长篇小说《最后的伏藏》《麻娘娘》等,散文作品收入各种文集,多篇作品被列为全国或内地省市高考现代文阅读评析范文,部分作品被译为藏文。获得首届、第五届黄河文学奖和甘南藏族自治州60年文艺成就奖。
第一章 首曲牧歌
第二章 源头之水
第三章 青藏时空
第四章 众生家园
第五章 秘境履痕
第六章 大地之殇
附 录 我珍藏的一些词语
非虚构写作:叙述世界的可能性
2015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白俄罗斯女作家斯维特拉娜?阿列克谢耶维奇。这个荣耀,是瑞典文学院对非虚构作家的高度肯定,也给“民间写作”以最大的鼓励。阿列克谢耶维奇站在民间立场,写在“国家利益”驱动下的诸多个人命运。她采录的是受历史大事件影响的底层“小人物”的声音,倾听他们的“说法”,体验底层社会难以平复的生命苦难。由此,在中国兴起不久的“非虚构写作”,被重新认知。
何谓“非虚构写作”?广义上说,以现实元素为背景、真实反映现实的写作,即非虚构写作。它首先被西方文学界重视,且完全是独立的、忠实内心的、不服膺外来因素的写作,是不受干预和遮蔽的民间写作。
非虚构写作,不是写实散文,也不是游记,而是民间叙事文本,是反映现实的“见证文学”;不是集体的写作行为,而是作家个体的写作行为;不是冷眼旁观,而是参与其中。体验和验证,是社会的实证主义(个体的经验主义)驱动下的一种写作,也可以是对社会大环境下底层的人文生态、农业生态和自然生态的田野调查。本质上说,非虚构写作是拓展了“向下”的写作。它让“民间的”视野宽阔且有纵深度。
非虚构写作,关涉人文地理和社会科学的认识论和方法论。也由此带来了写作的难度:一是准确无误的信源。作家所需的,是一张精细的地图和一块精准的罗盘,进行缜密独到的研究。操作态度必须一丝不苟。二是不能添枝加叶。它的真实性在于呈现事件本身,否决主观臆断,否决编造与虚构。像小说般编排故事、像戏剧那样设置悬念,都要不得。在资讯快速传播的世界文化大环境里,写作者要有谦逊的文化品格和巧妙的文本策略。三是囊括所有。与文本内容关联的历史、自然、人文及细微生活呈现,都可以为文本写作服务。
这三个难度,考验作家的水准,检验作家的耐性,挑战作家的能力。不能有离奇,不能有编造,不能像 PS 图片那样,随意增添什么去掉什么,让原有的色彩失真,让原有的图像变形、模糊。杜绝设置个人意志主导的荒诞,但不能拒绝现实或历史存在的荒诞。当然亦不能否认特定的地理情境下出现的一些非同寻常的现象。好在非虚构文学不以情节取胜,它要的是真实记录。非虚构与虚构的区别,在于具体的操作。小说家以假设和真实掺杂,揭示人类的处境和命运的问题;非虚构作家是用事实告知人们“问题”的存在,通过写实,让我们认知、对证,消除疑虑。非虚构写作是“还原”世界的“观察笔记”。
为达到效果,作家需要取消片面性的主体认知。花些时间,迈出步子,深入实地,不厌其烦地去挖掘原始事件,或是陈年旧事,或是历史典藏,或是正在进行时的社会和个体事件,把故事的碎片,拼接成一块完整有序的图谱,厘清规则或不规则的脉络。复活记忆,复原意识,让心灵方向和智性写实找到一个理想的出口,引人入胜,将读者带进一种奇异的、令人难以抵达的神秘地带。
普林斯顿大学新闻学教授、美国著名非虚构作家约翰?麦克菲(John McPhee)认为:非虚构作家是通过真实的人物和真实的地点与读者沟通。如果那些人物有所发言,你就写下他们说了什么,而不是作者决定让他们说什么。你不能进入他们的头脑代替他们思考,你不能采访死人。对于不能做的事情,你可以列下一张长长的清单。
而那些在这份“清单”上偷工减料的作家,则是仗着那些严格执行这份清单的作家的信誉,在“搭便车”。
非虚构作家是行走作家,但行走作家不一定是非虚构作家。非虚构作家以亲历的写作,比闭门造车、虚构编撰的作家更应该受到尊重。或许,契诃夫的《萨哈林旅行记》是较早的非虚构作品。而爱默生、梭罗、约翰?巴勒斯、巴斯顿等自然主义作家,亦是这方面的先行者。他们以自然为师,以时代为镜,以真实笔录记载自然天地大境,提纯思想要义。文本呈现的是自然乡土对人类情感的培育、人类自觉的心灵在天地间弥漫的道德感。它与利奥波德“生态道德观”和约翰?缪尔“自然中心论”之理念相符合。
主体审美视域,离不开外部世界的浸染。作为非虚构写作者,必须尊重客观事实,不能有所顾忌和惶惧。比如:社会恶性发展对人类精神和情感的破坏;世界观的偏离对人类伦理道德的冲击;大环境下的经济竞争带来的非常规手段的博弈;大众化民生本态与小众化生存状态之差异等。在田野的探研和调查过程中,民生环境、人文历史,都将活脱于文本。自由的素材,忠实的经验,直抵时代的痛处。以独特的语境,“敞开”许多被历史和现实“遮蔽”的东西。
作家是自然生态与人文生态的关怀者、监督人,是社会变革的体验家。但有时候,作家的行为体验,会带来道德困窘。面对休养生息的民生,是否影响了其本态的生活?叙事与析理,全景式的呈现,又会不会陷入迷惘?心境的外在延伸,又必然要展示它的客观性——格雷安?葛林式的抵达之境,列维-斯特劳斯式的抵达之思,约翰?贝伦特的抵达之梦,奈保尔式的抵达之谜等。超越“本我”局限,注重“原象文本”,是非虚构写作意义的真髓。当然,我们不是为了苛求意义本身,而是注重大大小小的生活场景所反映的真实的民生本态。它不是写意画,它是精雕细描的工笔。小生活也是大生活,小场景的现实故事即是大场景的历史。一个脚印,就是一行文字;一个身影,就是一个段落。
因此,“大地记忆”非虚构作品,以主体写作与大地文本联系为主旨,亲历边缘,为社会记录田野调查式的生存之相。精确和准确,细致和缜密,都应该毫不含糊。
这套书由作家担任主编,也是因为作家对作家的熟悉、了解,有针对性约稿、有针对性选题,关注那些不被关注的地域和群体。
所选作家,都是有着多年丰富民间写作经验的作家和注重田野调查的人类学者。由此,编辑这套书的深意就不言而喻了。即为了留住此时代与彼时代的记忆,让文本有效地成为岁月变化的证词。这些作家在珍贵的调研中,以沉静的讲述,将秘密解蔽、敞开、呈现,真实道出了一个客观的、具体的、不加伪饰的、被无数理念改变了的大地状态,记录下人们共同的记忆、一切可能的集体印象的存在。
我们应该感谢这些作家以辛勤的脚力和心力,写出他们生命中的重要作品,为我们捞回正在消逝的民生本来的存在。
这是对“记忆之死”的抢救,亦是对“国民记忆”的抢救。
这就是我们所认知的非虚构文本最重要的写作价值和存在价值。
游走在甘、青、川三省的边缘,以生动的笔触,记录边地人们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
甘南边地的辽阔和苍凉、深厚和丰饶,让人们看到人类蹒跚走来的漫长历程。
和谐纯净的自然,瑰丽多姿的文化,各族人民千百年沿袭的融洽相处的传统……
这里是人们向往的净土,但——
即使是“净土”,也一样面临着生存的考验。
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来到神鹰谷,而且逗留了好长时间。当时大约是正午。我坐在山谷南面的山坡上,准备拍摄对面神鹰谷上方那座小小的建筑。当时光线不行。那虽然是一座有着棕色墙壁和黑色窗户的古老建筑,但在刺目的阳光下显得有点平淡,甚至显得局促。我调整着照相机的光圈,等待合适的时机——如果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光线会柔和起来,空气也将更加干净。
那是一座小经堂,或者仅仅是某位高僧的静修禅房。它右侧隆起的山包上是一座更小的房子,四四方方,是装擦擦用的。小经堂左侧的山坡上满是经幡,没有风,泛白的幡布下垂着,静得如同落雪的森林。
神鹰谷不大,要不是那儿的草地上有一截中间快要被砍断了的衬木,几把生了锈的斧子和刀子,谁也看不出与别的山谷有什么不同。也没有秃鹫的影子,那些神鹰向来行踪诡秘,没有人知道它们来自哪里,又去往何处。
眼前的情景就是这样。可是我们应该承认,世上的某一部分东西,是不被我们的眼睛所看见的。是的,也许就在那儿,隐藏着类似于一扇门的东西。它虽然无影无形,但可以通向我们经验之外的另一个空间。那个使我们的想象变得无能为力的世界,充满了神秘气息和哲学味道,古今中外没有人不想弄个明白;可人的有生之年只是像待在水里的鱼,要想知道岸上的事情,几乎是一种奢望。据说拥有某种能力的人是能够看见门那边情形的,如果是真的,他看到的也不过是被水面扭曲的模糊的镜像,并非“亲眼目睹”。
美国作家詹姆斯?莱德菲尔德在《塞莱斯廷预言》里提到那个神秘的入口时,声称它就在南美秘鲁的某个山谷里,而且好像全世界就那么一个。可在这儿,在弥漫着形而上气息的青藏高原,神鹰谷就是一处那样的入口。
阳光在草尖上跳动,花瓣的颜色瞬息万变。小经堂的棕色墙面以及梯形窗户上,光线也发生着奇妙的变化:有处受光面增加而阴影减少,有处则相反,阴影不停侵淫着受光面,直到亮色完全被吞没,陷入寂静的黑暗当中。变化发生在分分秒秒,平时并不觉得有多明显,可仔细看看,阴阳的交替进行得轰轰烈烈,甚至是惊心动魄的。
突然,一曲嘹亮的歌声打破了山谷的寂静。她就是我要说的那个年轻的女人。
她从经幡丛林背后的斜坡上横穿过来。她双肩背着一只类似于皮袋的行囊,赤脚在草地上疾行,看上去行色匆匆,仿佛在追寻她家走失的羊群。让人纳闷的是,她穿着的藏式袍子却是崭新的,织锦缎的面料闪着华丽的光。
她没有注意到我,我想。她的目光专注而热切,紧盯着神鹰谷的中心,仿佛那儿有清晰可辨的东西,牢牢牵引着她的目光。她脚下磕磕绊绊,不顾一切的样子,如同在奔赴一个重要的约会,可是已经迟到了。
我想我的猜测应该是对的,她是带着歉疚和不安,来参加一个迟到的盛典。她一边走一边高声歌唱,细听上去,歌词只有六个字,那便是虔诚的老人们常常念诵的六字真言。那六个字从她的口中发出,虽然含着些哀伤,但声音高亢嘹亮,使空寂的山谷产生回响,形成共鸣。谁都知道,要使夏季满是花草的山谷产生回声,通常是不可能的。
她在神鹰谷边上停住了脚步,并沉静下来。接着,她双膝跪了下去。
让我猛吃一惊的是,她跪下去的同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喊叫。我没能听清她叫喊什么,只觉得那声音足以撕裂山谷里的空气,让花草战栗起来。
当她伏下身子,把额头触在草地上的时候,就只能听见她喃喃的自语了,拉家常似的滔滔不绝。
我想,那扇隐秘的大门已经訇然开启,“阴阳两隔”的限制不复存在。她也许已经触及对方手指的温度,嗅到了曾经讨厌的烟草或者青稞酒的气味。那么,她喃喃述说着什么?或许她有必要解释一下来迟了的原因,或许重申着曾经的誓约:来世将继续不求回报地给予,或者带着感激之心坦然地接受。信仰藏传佛教的人们认为,生命从无始来,到无尽去,与宇宙同在;而肉体只是借以栖居的房舍,一旦无法再遮蔽风雨,即可毫不留恋地放弃。然后去寻求下一个全新的“房舍”,继续他或她的未竟之业。“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另一生活场景的序幕拉开时,不但生命得以延续,一切恩怨情仇也将接着演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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