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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如练 任林举 著
世界的漓江,人文的漓江。
ISBN: 9787559867124

出版时间:2024-03-01

定  价:58.00

责  编:梁文春
所属板块: 文学出版

图书分类: 纪实文学

读者对象: 文学爱好者

上架建议: 文学/纪实文学
装帧: 精装

开本: 32

字数: 260 (千字)

页数: 444
纸质书购买: 天猫 有赞
图书简介

鲁迅文学奖获得者任林举从漓江的源头猫儿山出发,一路顺流而下,聚焦于漓江流域的野生动物保护、污水治理、生态修复、经济发展等问题,通过深度追踪的方式展开了田野考察。以深度挖掘个案的方式和强烈的亲历性、现场感从历史文化、人文、生态保护等维度深度揭示百里漓江的生态发展史,反映广西壮族自治区在生态保护和民生发展方面所作出巨大的努力与贡献,通过人与自然血脉相融的关系表达对大自然的尊重和敬畏之情。

作者简介

任林举,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吉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电力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玉米大地》《粮道》《时间的形态》《瑞雪丰年》等。作品被翻译成英、俄、韩等多种文字。曾获鲁迅文学奖、冰心散文奖、老舍散文奖、丰子恺散文奖、三毛散文奖等。

图书目录

第一部 江源序曲

一 天降“招摇”

二 心心念念

三 生机乍现

第二部 灵渠之灵

一 千载灵渠

二 水利的真义

三 转化之功

四 终极答案

第三部 山重水复

一 秀甲天下

二 命差运使

三 兼容之策

四 义在人本

第四部 各行其道

一 飞羽之踪

二 隐而非隐

三 一往而深

四 慧眼妙观

第五部 漓水人家

一 漓江渔火

二 时代的转弯处

三 转身即岸

第六部 河北之表

一 澄江如练

二 水墨情怀

三 古樟奇缘

四 心怀手握

五 消失与留存

尾 声

序言/前言/后记

名家推荐

桂林山水甲天下,山水之美在漓江。这部《江如练》是鲁迅文学奖得主任林举记写新时代漓江流域人民生态文明建设成就的报告文学。作品不仅题材价值含量高,具有典型意义,而且在文本建构中力避“工程化”写作之弊,尽弃宏词大语,通过普通人生存、生活以及观念变化的实诚叙写,呈现出题材的具体存在和重大内涵。全篇的调性是散文的,也有诗意的馥郁,自然美、人文美、生态美和叙事美,美美与共,是一部“可口”之作。

——著名评论家丁晓原

任林举反思性特质亦鲜明而独特。作品的艺术特质突出表现在对于人物形象的生动再现、叙述结构的精心建构,以及景物、场面和细节表现的丰富多彩等方面,将报告文学的“文学性”演绎得十分绚烂。

——学者王晖

编辑推荐

本书是报告文学,选取漓江最具特色的自然与人文景观带,作为考察和书写的典型区间。作者沿江寻找与漓江紧密关联的行当、与漓江生态环境共生共荣的民众、高度依赖漓江物产的谋生者以及与漓江历史一脉相承的各种文化,包括以饮食、手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等为载体,讲述漓江历史人文故事。以起伏跌宕、荣辱兴衰的故事反映漓江生态的变迁和漓江两岸人们的生活及命运的变迁。通过小故事,体现大主题,用漓江的“美”间接体现国家和地方持续多年坚持不懈的投入及治理之功效。体现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人与自然命运与共的生态理念。

精彩预览

时代的转弯处

(一)

漓江南下,过虞山桥突然走神,分一支水流向右,离开主江道,开了一段小差;再凝神,已有一片沙洲永远留在了记忆之中。从高处俯瞰沙洲,形似一条巨大的蚂蟥,故称蚂蟥洲。

蚂蟥洲两侧航道各具特色,主航道斜坡急流,好过船;侧航道湾环水静,好停舟。因此,靠其独特的天然优势,蚂蟥洲曾经拥有一段熙熙攘攘的繁华岁月。在航运兴盛的年代,桂林的航运公司就建在蚂蟥洲附近,大小船只在蚂蟥洲靠岸停泊。如今,蚂蟥洲昔日的繁华虽已不再,但仍不失为一片风景秀丽的上好休闲之地。

正午的阳光照在漓江的主河道上,水流湍急,跳跃回旋,泛起层层波光。曾经繁忙的渡口不再有船只停靠,清清爽爽的堤岸之上,生长着茂密的芦苇。芦苇丛中,有几张排筏静卧其间,几个垂钓者在气定神闲地打量着水面,间或有闪着银光的鱼儿被钓了上来。

“唉,如今的蚂蟥洲已经空空荡荡啦!”落霞的出现仿佛从天而降,不知道她是沿着哪条路走过来的。但从她深沉的语调和惋惜的表情推测,她应该是从时间那端,另一条小径而来。

是的,这是时间维度里的蚂蟥洲,有些路并不是谁都能走进去的。就在常人无法进入的时间维度里,落霞可以自由出入,穿梭于往昔和现实之间,因为这蚂蟥洲上有她曾经的家,有她在世或不在世的亲人,有她走过千遍万遍的足迹,有她的童年和少年的往事……有太多太多情感和记忆的珍藏。转身或回眸的瞬间,如果她愿意,她就可以回到遥远的或并不算太遥远的往昔。

1970年代出生的落霞,已经算不上真正的船家人了,但她是船家的后代。虽然小时候并没有像母亲、外公、外婆一样,生在船上,长在船上,但因为和“船家”在情感和生活上有着剪不断的关联,所以半生也没有真正远离过船家和漓江。

船家的生活苦啊!“行船走马三分命,为了生活硬打拼。”过去漓江流域一直流传着“有女莫嫁船上汉”的民谚。落霞的妈妈是船家人,爸爸一家人上岸早,算是岸上人。落霞曾经问过妈妈怎么会嫁给爸爸的。妈妈说以前在船上生活太艰苦,无法忍受。别的不说,单说拉纤吧。漓江河道复杂,多暗礁、浅滩,船在江里过滩、上滩的时候都要拉纤,不管春夏秋冬,人都要跳到水里去拉,而桂林湿冷得沁入骨髓的冬天又无比漫长,冬天的江水更是冰冷得让人畏惧,女人生理期也要往冰冷的水里跳。妈妈说,她是太怕那样的生活了,所以立志找个岸上人嫁出去,一辈子再也不要回到船上生活了。

说来也奇怪,也许是从来没有经受过真正的艰难和困苦,也许是骨子里生就一段特殊的情感,落霞对船家的感觉和态度与母亲完全不同。母亲上岸之后,外公、外婆和舅舅们仍住在漓江上,以船为家,漓江和落霞之间并没有两相遗弃,她因为“好玩”常常要回到船上,与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表哥、表姐们重温船家生活。船当车,水当床,竹筏当摇篮。耳濡目染,船家的生活习俗渐渐渗入到她的血液之中。后来虽然亲人们都陆续上岸,连最依恋旧日生活的外公也离开了他的小渔船,落霞还是没有彻底离开漓江,喜欢抽空到漓江边上转转,用“船上话”和停留在江边的船家聊聊天。

每当她说得并不太流畅的“船上话”被船家人接受,并把她当作“一家人”热情地拉到船上时,一股暖流就会涌遍落霞的周身。她深深为自己也是个船家人而感到骄傲,也深深为那些一去难再的温暖时光而感伤。

船民没有土地,长期生活在水上,以船为家,被称为“漂着的人”。在中国古代,船家人社会地位低下,不准到岸上居住和经营谋生,生为船上人,死为船上鬼,终其一生都只有在水上漂泊。代代相传,相因成习,后来船家人便适应、习惯并留恋起船上的生活。

20世纪80年代以前,由于渔业资源丰富,船民的收入水平相对于种地的农民较好,甚至和城市工人的收入相当。随着渔业资源的衰竭,水利工程建设的大量增加,许多传统渔场被挤占,捕捞产量锐减,渔民捕鱼收入和生活水平逐年下降。传统的船家生活失去了社会基础,无以为继。

为了解决船民生产生活的出路问题,20世纪70年代初,政府便动员漓江岸边的船家们告别传统落后的生产生活方式,上岸定居。很多船家人响应政府号召,纷纷上了岸。因为生活方式、思维习惯和理念的巨大差异,经过了一些年的岸上定居,一些人仍然适应不了岸上的生活,又回到了船上,重操旧业,过起了“逢河打鱼,逢水湾船”的生活。

改革开放之后,国家的土地和水利资源都经历了再次分配,岸上的土地在农民手里,江上水面也分属给不同的个人和公司。重新上岸的船民们,由于失去了资源分配的机会,常常只能选择一些三不管的水岸泊定自己的船只。

他们停泊的水域,一般情况下,卫生也很差,不是在工厂、居民区的排污口边,就是在垃圾堆积的岔河里。在他们狭窄的生活空间里,别人往里面排污、丢垃圾,他们自己也在制造着各种生活垃圾。尽管上了一些年岁的人对旧有的生活方式恋恋不舍,但这种生活方式遭到了年轻人的无情遗弃。他们不再愿意留在破旧的船上,不再愿意忍受那种脏乱潮湿的生活环境,纷纷选择了离开。有的上岸打工,有的撑起了竹排载游客,有的为航运公司开游船。

时代发展日新月异。对岸的小区又起了新楼,气息时尚的楼群看起来整洁又气派,和江边这些低矮、灰暗的房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江上的船筏清理之后,旅游公司更换了四星、五星级的现代游轮,每天快速从江上驶过,尤显得岸边这些不会行走的“船”破旧、呆滞。其实,说是船,它们已经没有船的功能,只会摇晃而不能行走;说是屋,也没有屋的样子,那些丢在水中的锚链,那些拴在岸边树上的绳索,证明了它们的不稳定性和不固定性,大约来一场洪水就能把它们冲走。与城市边缘破旧的棚户区相比,它们更少了宽敞,多了阴暗潮湿。岁月的激流在飞速向前,它们却在不断地沉沦,沉沦为难以再一次拾起的弃物。

这些年,桂林市在不断出台保护母亲河漓江的文件、方案。治理风暴,一遍遍吹,逐个领域地吹,终于在2014年这一年,吹到了漓江边上这些五花八门的船屋。据当时有关部门调查统计,桂林市区段的船家基本停靠在龙船坪、訾洲、泗洲湾、安新洲、蚂蟥洲、伏龙洲等地。从南洲大桥绵延至净瓶山大桥,共有住家船100户229人,船135艘,而在这135艘船中,有41艘为铁质船,55艘为水泥船,27艘为木质船,7艘为泡沫船,5艘为塑料船。

清理行动开始了,落霞敏感地意识到,随着漓江主江段上航运史的终结,船家这个被深深地打上时代印记的群体也即将在人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她开始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逐一敲开漓江岸边那些“住家船”的门,为他们拍下船上的生活画面,拍下船上的细节,拍下那些船的样子,并随手捡回他们弃置不要的什物,放在自己的房子里作为永久的收藏。落霞是个摄影家,还有不错的文学功底。她要以自己微薄之力,以影像的语言,以文字的语言,以实物的收藏,为那些即将告别旧生活的人,为自己灵魂的安放,为时代,也为历史,留下一份记忆。

(二)

春天一来,落霞就在龙船坪、訾洲、泗洲湾、安新洲、蚂蟥洲几个地方轮番跑,她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来蚂蟥洲了。每次来都觉得跑过这次以后就不来了,但每次告别之后都觉得意犹未尽,还是觉得有谁、有什么被遗忘了。她每次来,都不是由官方或熟人介绍,都是自己来到岛上撞,撞到谁算谁,撞到了什么算什么,凭的就是一份机缘。

船家的门是很难敲开的,即便是落霞,也需要赶上好机会,才能顺利上船。最好是赶上船家在外面活动,也最好是有阳光的日子,因为晴朗的天气里,船家的心情会好起来。否则,船上住的都是一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在外喊他们也未必听见;听见了,也未必愿意陪着你折腾。

再一次来到蚂蟥洲,落霞依然感觉很陌生,从前探访过的几户船家陆续搬走了,有的连“住家船”都被拖走了。看来,政府的清理工作也正在向前推进。

没有人和她打招呼,半年前她拜访过的一个老太太,还守在她的小船上,落霞上去和她搭话,问老太太还认不认识自己,老太太瞪着茫然的眼睛看了半天,摇摇头。老太太看上去比半年前瘦弱和苍老了许多,老得和她的小破船一样锈迹斑斑。落霞没再继续提醒老太太自己什么时候来过,来干什么。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很多事情忘就忘了吧,记得和忘记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落霞今天的运气不错,遇到一艘大船的主人。前几次来,这条船一直没有人影,今天怎么突然就有人了呢?那是一个女人,岁数不算太大,六七十岁的样子,在众多船主人中算是年轻的。

落霞走过去,张嘴想跟对方搭个话,对方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便低下头,继续劈柴,也不知她从哪里弄来了那么多截成尺余长的圆木,全没有搭理落霞的意思。

见此情景,落霞干脆厚着脸皮一屁股坐到了女人身边,用船家话对她说:“哎呀,阿姨,我走得太累了,在你这里坐一坐吧!”

见落霞说了船家话,阿姨立即暂停了手中的活儿,像遇到了远方的亲戚一样,满脸的惊喜:“你也是船家人?”

“是呀,我母亲和外公外婆以前都住在船上。”落霞没想到两人的气氛会在瞬间升温,继续和对方套近乎,指一指江边的船,“这是你的船吧?蛮大,这是我见过的民船中最大、最漂亮的一条了。”

落霞的话并不是平白无故的讨好,这家的船确实比周边的船都大出很多。看样子,如果发动机没有报废,还可以航行。船屋和甲板也收拾得干净利索,并不像其他船只那样,船体上缠绕、堆积着那么多的破木板、苫布、铁皮、石棉瓦、木板、绳头、渔网等杂物,远远看去破败不堪。见落霞赞美自己的船,阿姨很高兴,脸上立即泛起了自豪的光芒。

“阿姨呀,哪天得空到你家船上耍一耍啊?”落霞嘴甜,每开口说话都很认真地叫一声阿姨。

“有次一个男的说上我的船,耍下拍下,我说不给的。你会讲船家话,我们就是自己人一样,我才给你上船。虽然我再难再穷,但是也不敢随便给人上船的。”阿姨说着就丢下柴刀,站起身来,热情地招呼落霞上船,“你现在就可以上去呀,走吧!”

阿姨姓黄,叫黄土秀,男人不用说,也姓黄。这漓江边上所有的船家人都姓黄,100人里找不出一个不姓黄的。打鱼的,行船的,400年前都是一家人,都是亲兄弟。黄土秀一家是从恭城那边过来的。10年前,兴坪那边的旅游公司为了扩大旅游规模,更新游船,就把小一点的船只卖给了有需要的船家。黄阿姨说,当初买这条船本想要永久住下去的,所以在这条船上花了不少的心思和钱。说到这里时,黄阿姨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乌云。看来,她也知道这船早晚都得拆,住不长。

船,是全铁的,买来的时候是个大空壳,上面的棚,是自己后来花大价钱请人搭建的。船大,就能多隔出来几个房间,否则怎么住得下?经过精心改造,这船上一共开辟出三个房间,住了六口人,夫妻两人一个房间;丈夫的哥哥住一个房间;女儿带着两个孩子住一个房间。

黄阿姨的船比别人家的船大了很多,里边的家具和所有船上人家的家具一样,桌子、凳子、碗柜、衣柜、床等一应俱全,只是全部都是袖珍版。船舱里的空间有限,一切都刚好可用,没有一点多余的尺寸。别看船家的住家船外表破旧,里边的卫生可是毫不含糊。不说一尘不染,至少也是物见本色,窗明几净,连地板都每天擦得锃亮。

一上船,黄阿姨就招呼落霞喝水:“来来,我倒水给你喝,康师傅绿茶哦,船上生火费事,你要吃开水没有。”

落霞熟悉船上的情况,也知道船上的诸般规矩,所以行走说话都很得体,喜欢得黄阿姨眉开眼笑。落霞见时机成熟便提议给黄阿姨拍一些照片,留着将来看看,回忆回忆。

“你是要帮我照相啊?我衣服好看吗?你看我的头发咧……”为了做好照相前的准备,阿姨好一顿手忙脚乱。这让落霞感到欣喜,她喜欢别人因为自己要做的事情而高兴。船上的生活简单寡淡,人的内心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和欲求。可是,女人的天性就爱美,不管年纪大小,也不管容貌妍媸,都期盼着自己的形象比在镜子里看到的更好、更漂亮,黄阿姨也不会例外。落霞知道女人心里的愿望一旦被激发出来,就会很执着,所以临下船时答应第二天就把照片冲洗出来送给黄阿姨。可是,由于临时有事耽搁了,再次返回蚂蟥洲时,竟然是几天之后了。

经过几天的忙碌,落霞手头的事情终于处理利索,便抓紧时间赶往蚂蟥洲。上午11点半赶到江边,船外无人。有了前次的铺垫,落霞也没有那么多客套了,大大方方地上船,喊门。这一次,是黄阿姨的女儿来开的门,她一家三口住在船头的蚊帐里,黄阿姨住在最里间。

今天,黄阿姨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形容憔悴,一脸倦意。落霞猜出一定有什么变故,便随口问了一下:“要求搬迁的公文下来了?”

黄阿姨有气无力地回答:“是的,已经有人来量了船,但是还没有说赔偿标准。船那么大,没晓得赔多少。”一阵沉默之后,落霞开始拿冲洗出来的照片给黄阿姨看。一幅幅照片,有黄阿姨单独照的,有孩子单独照的,有大人和孩子组合照的……几十张放大了的照片,一张张翻下去,黄阿姨脸上的阴云在一点点消散。

黄阿姨高兴起来了:“姑娘啊,你太好了,我们船家生活简单,也没有啥答谢你的。要是不嫌弃,晚上来船上吃顿饭吧!”

约好了晚上6点钟落霞到黄阿姨家吃饭,不到5点落霞提了一堆礼物上了船。她是要利用饭前的这段时间再拍一些片子,包括黄阿姨家的和周边其他几户人家的。

听说落霞要去拍下游的几条船,黄阿姨的老伴黄叔叔,主动提出用自己家的竹筏载落霞去,从水里往岸上拍,这是难得的好角度。黄叔叔麻利地解下系在大船边的竹筏,等落霞上来,几篙就撑到了江心。真正的船家人,水上的功夫了得,船筏就如他们在水上飞行的翅膀,摆弄起来得心应手,干净利落。

落霞赶上了一个好天气,夕阳西下,阳光从河岸上平射过来,像一支神奇的画笔,轻轻一扫,一切都不同于平时的庸常模样。只要是迎着阳光,就连那些破铜烂铁都会发出神圣的光泽,而那些杂乱的旧物经过暗影的遮挡已如无物。有那么一刻,落霞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那些从破船边缘闪射出来的明亮光晕,让她想起了这些船往日的光辉。这一刻,光与时光在这些旧物上产生了共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落霞因为内心的感触太多,影像、情感和思维在头脑中发生了“交通堵塞”。她像一个毫无想法的人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看黄叔叔抓鱼。

鱼是早先从漓江上打上来的野生鱼,养在网箱里。黄叔叔一边捞鱼一边感叹:“早些时候,江中鱼的种类有上百种,数量也多,一天就能捕到三四十斤鱼,还可以拿到市场上卖掉。现在,可不同于以往了,江里的鱼太少了,虽然在网上加了钩子,但是有时一天一斤鱼都打不到。”尽管如此,作为一个从小在漓江上长大的船家人来说,总还是有办法抓到一些鱼的。漓江对他们来说,就像自己家的菜园一样,哪里种了什么菜,是茄子还是辣椒,结了几个,长到多大,他们差不多都了如指掌,这也是他们离不开漓江的一个原因。由于养的时间久了,鱼很大,很有力量,野气十足,即便用抄网抓,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抓上来三条鱼。那条大的,黄叔叔特意上秤称过,足有七斤。

鱼捞上来,女人们开始忙碌起来,挖酸坛,洗菜,剖鱼。那大鱼在网兜里还折腾个不停,眼看着就要从甲板跳到江里去了,黄阿姨的女儿用板凳用力敲打鱼的头部,大鱼终于安静不动了。黄叔叔则闲下来,在二楼甲板上和两个小孙子玩了起来。

说来奇怪,这个破船房,黄叔叔的子女们能走的都搬到岸上去住了,平时都不愿意在船上多停留一会儿。但几个孙子和外孙却不断地吵着闹着要到船上来玩,有几天没来就会磨着父母把他们送到船上来。

黄叔叔一家人的生活场景,又让落霞的心动了起来。她意识到,有一些瞬间很可能转瞬即逝,永远也不会在未来的生活中再现了。趁光线还好,落霞开始不停地拍。边拍,边在心里说:“以后你们想看自己从前的家,就多看看这些照片吧!”咔嚓咔嚓不间断的快门声,传递着落霞内心的失落。

菜上来了。黄叔叔喊来了家人,包括住在岸上的儿子。晚餐的全部食材都来自刚才黄叔叔捞起的那三条鱼,鱼肉切薄片烫了,鱼头滚锅底,满桌都是鱼,香且不腻。船家人吃鱼是看家本领。夜幕降临,船里开了灯。大家吃着,说着,笑着,喝着,月亮升起来了,像一只好奇的眼睛,从船屋小小的窗子外凝视过来。大家喝得疯,一杯接一杯,话也说得开,想啥说啥,全无顾忌,但就是不说船屋拆迁的事情,似乎心照不宣,在刻意回避。

黄阿姨见大家谁也不想停下自己的酒,就高声说:“你们是专门想喝醉呀?”大家笑笑,谁也没有回答她。黄阿姨也喝了酒,当一个话题停下后,她还是提起了那个敏感的话题:“你们说,住在船上多舒服啊,在水边洗什么都方便,随便就洗两床被子,甲板上地方大,一下就晒干……”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突然有人游泳过来,趴在竹排上喊黄阿姨女儿的名字。她放下筷子跑了出去,坐在竹排上面和水里的朋友聊天。不知聊了些什么,许久才回来。落霞就想,这水上有一户人家,人家里有一个朋友,就是一份牵挂,有时甚至是美好的牵挂。如果没有了船,没有了朋友,那个游泳的人,还会在这里停留吗?

酒微醺,落霞问黄叔叔:“搬家那天会不会哭?”

这个问题看似突兀,落霞却觉得一点都不突兀。她通过这几年和船家人的密切接触,已经深深地了解了他们和船有多深的感情。去年,她在伏龙洲跟踪采访了一户船家,船屋拆除时,老两口商量了一下,费了很大周折,把船上的地板全部拆下来,搬迁到政府的安置房之后,他们把船上的地板又铺到新居。为此,他们的儿子强烈反对,觉得这老旧的木地板和新屋子格格不入,老两口却执意坚持。儿子要的是变,老两口要的是不变。儿子不理解,老两口每天走在木地板上,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咚咚咚的声音,让他们觉得心里很踏实,就像从前在船上一样。老两口每天蹲在地上擦擦地板,仿佛时光仍停在从前漂泊的漓水上,想起了与那条江相依为命的日子,艰辛又美好。

黄叔叔对落霞提的这个问题也不觉得突兀。他很严肃地回答:“不会。”

他似乎想得很开,喝了一杯酒接着说:“不管是现在搬,还是以后搬,早晚都得搬。现在既然政府有这个工程,有这个补助,大家也都搬了,咱还能说个啥?顺其自然吧!人不能和政府过不去,也不能和自己过不去,更不能和环境过不去。江边这些破船啊,有时我自己看着都觉得碍事碍眼,也是到了拆除的时候。我们不愿意搬,主要还是留恋这条江,在江上生活了一辈子,有感情啊!以后啊,住进了新家,想看江,没事就到江边看看,啥时候走不动了,就骑车来。”

虽说黄叔叔嘴上说不难过,但说着说着还是有点哽咽了。

(三)

再一次来到龙船坪时,落霞发现这里的船家大部分已经不在了。江岸上的环境也干净了许多,不多的几艘住家船和岸上的小棚子,有人在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像是在收拾东西。不远处的小路边上突然多出了一块巨大的标语牌:漓江风景美如画,爱护环境靠大家。

记得两年前落霞第一次来龙船坪时,这里的船家还很密集。当时有一个黄叔叔介绍说那里一共有三四十条船,很多船是几十年前从兴坪上来帮沙厂挖沙的,之后不再回兴坪,都在龙船坪扎根生活了。东边那些,大部分也是以前从兴坪来的,零星混杂了一些安新本地的船,但安新人的船多数都不是住家船。安新人都在岸上有房子,就算有船也只是平时用来捕点鱼,并不住人。

和龙船坪的船家相比,安新洲上的船家过的完全是另外一种生活。他们虽然也在水边生活,却没有太大的生存压力。他们以前是菜农,在岸上有住房,有些人干脆把住房出租了,买条船在漓江上居住,说江上的空气好、安静。他们在肥沃的洲上种些蔬菜,河边空地平时用渔网围着,养些鸭子,还可以卖鸭蛋。夏天有些年轻人干脆在那四面环水的洲上开茶庄,自得其乐还可以赚点小钱。现在准备要拆船了,就算船和竹排没有了,也不会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何况还可以因这次船民安居工程得到政府不少的补偿。

说起龙船坪,它本是宁远河与漓江交汇处的一个狭窄地带。当年徐霞客来访雉山,“从山之西麓转其北,则漓水自北,西江自西,俱直捣山下,山怒崖鹏骞,上腾下裂,以厄其冲……”(《徐霞客游记》)站在宁远河边,看着那一脉浅水流向漓江,河两岸高楼林立,河滩边船屋杂陈,鸡飞鸭走,满是菜地和垃圾。当时落霞怎么想都无法想象当年徐霞客是怎么写出“山怒崖鹏骞,上腾下裂”的句子来的。

其实,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的船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的船屋充满感情和依恋,很多人也是出于无奈。

落霞记得最靠边的一艘小渔船里,曾住着两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也是因为落霞会讲船家话,老人特许她上船给他们拍照。一间十多平方米大的船屋,只能叫蜗居,里面的家什十分简陋,船舱内根本就没有床,铺一张床垫,就是全家人睡觉的地方,炉灶锅台就摆在近门的一侧。因为屋顶不高,所以用木板钉成的凳子都很矮,拍照时落霞需要坐下来降低高度。

船体小,重量轻就更不稳定了,住在船上,每天都在摇摇晃晃的动荡中度过。一遇到刮风下雨,夜里睡觉都不安稳。到了夏天船里比外面还热,冬天冷的时候风透过船板缝隙吹进来,感觉就非常冷。老两口在船上生活了一辈子也就习惯了,儿子受不了船上生活的这种苦,出外打工去了,租房在附近的岸上住,有时候,孩子就丢给两位老人带。靠河边的水质越来越差,他们平时的生活用水要划竹排到河中央去打。老两口每天上下船都要经过一块窄长的木跳板,跳板两侧没有护栏。可以想见,如果是在风雨天上下船,实在是很危险。

为了维持生计,这家的男主人不得不每天晚上到漓江下网,次日凌晨3点再去收网,捕获的鱼虾拿到市场上卖。当时很多渔民在漓江里乱下地笼捕鱼,江里鱼虾少了很多,很少能捕到大鱼,加上长丝网对航道安全和人们游泳有一定的威胁,渔政部门不允许他们大面积作业。老人指着船舷上挂着的几张渔网告诉落霞:“现在是捕鱼淡季,所以就把渔网重新修整换线,以备开春时捕鱼用。”

为了固定小船,他们在船上前后大概绑了七八条绳子,另外一头连接着岸边的树干、石栏杆。落霞那次上岸前,漓江刚涨过一场大水。于是她问两位老人:“那天那么大的水,你们是怎么湾船的?”湾,在当地的土语中就是停泊和固定的意思。

“湾了这头湾那头,好辛苦哦,那天水都涨到差不多河堤这里了。”老人叹气道,言语间透着无奈,“昨天晚上又下冰雹,船摇得要死,怕也没有办法。现在老了不愿动了,东西也搬不动了,也不愿湾船了,上岸就上岸吧!”

再来龙船坪,两位老人的小船果然不见了。原来停船的地方干干净净,连一块木头都没有,江里的细浪不断冲刷着草岸,像不断地否认着这里曾有人生活过。只有草丛、卵石间那条隐约的小径,为落霞提供着一个模糊的记忆坐标。

满眼都是一派散场的景象。落霞很想再找人拍几张照片,再聊一聊,可是喊了几个人,人们都在忙着收拾自家的东西。要拆船了,并没有人愿意搭理她。在纷纷离散的时间节点上,船家话也不管用了。落霞还记得有一位老太太叫黄仁妹,她家的船就在前边不远的地方,现在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落霞找到了那棵粗大的枫杨树。她之前来过几次,大树下摆着一张旧沙发,黄仁妹就坐在沙发上。可是,现在沙发和人都不见了,对面江上,那艘她熟悉的船也不见了。取而代之,江岸上堆满了各种各样还没来得及运走的杂物。落霞下意识地举起相机,拍了一张没有人物的“空镜”。她在想,如果把从前那张照片和现在这张照片做成幻灯片,连续放,会是什么感觉呢?

两年前初次见到黄仁妹时,她正在用柴刀劈一个涨水时从上游冲下来的杂物柜。那时黄仁妹的身体还很好。落霞走过去很真诚地用船家话夸她身体好。“阿姨身体真棒啊,这么大年纪还能劈柴!”

黄仁妹很高兴,停下手中活很自豪地说:“这堆柴火我都劈得完,这些船的女人都比不上我,那条船的女人劈那蔸树劈了两年才劈完,我一年能劈几蔸树。”那时,落霞就发现了那张摆在大树下的沙发。黄仁妹告诉落霞,她家的船一直湾在这里,那张沙发也是涨水时她从江上捞起来的,船上放不下,就摆在大树下,得闲就到沙发上坐一阵子,看看长流不息的江,想想自己的心事。

黄仁妹的性格很开朗,很愿意讲自己过去的经历。配合着落霞拍完照片之后,黄仁妹邀请落霞坐在她的沙发上,给落霞讲自己的人生经历:“我那时是乘船上来的,搭人家的船,讨米上来的。在柘木就搬上岸了,有两个小孩,满嫂说船上住不下了,喊讨米的搬去岸上住,我就搭起棚子住在岸边,好造孽。现在住的这条船是买的。后来船烂了,没有底了。现在船底用木板搭着,下面是泡沫。”

黄仁妹说,她原来是兴坪桥头铺鲁山寨人。妈妈在她三岁时就过世了,只好由奶奶带着。说是奶奶带,却是和伯父伯母生活在一起。伯母是个心硬的人。家穷,负担重,她便成了伯母眼中的累赘。伯母说她这个孤寒女,也是前世的孽债。与其养在身边还不如送给别人家做女儿算了。当时,有一个姓徐的人家,因为家里没有女儿就收养了她。黄仁妹长大嫁人以后,因为婆家也没有女儿,干脆就随老公再改了一次姓,姓黄了。

黄仁妹的两个子女,一个在平乐,一个在阳朔。女儿在卖烧鹅,生意艰难日子也不好过。儿子在漓江旅游公司的船上做事情。老伴18年前就去世了,她一个人在船上生活。见她年纪渐渐大了,女儿、儿子都不想让她一个人继续在船上生活,反复劝她上岸,她一直不同意。她不上岸,不是留恋船上的生活,是因为不愿意给子女添麻烦。这辈子在船上风里雨里她也是受够了,但比起与人相处,对她来说在船上还是更容易一些。因为从小是孤儿,她的性格也有些孤僻。

黄仁妹对落霞说:“我可不想去,我没有牙齿,吃的东西和他们不一样,又没有退休金。养老保险其他船的人买了,我没有钱。崽女也没有钱,女儿帮买点米,我种点菜,今年那么大的水种不了菜。在水上生活,最起码用水不花钱,电费一个月就十几块,电表装在岸上的树上咧,你看见了没有?兴坪船有20多条,他们生活好过,有养老金,有船可以打鱼,有游览船。他们走对了路,我走错了路。老伴走了18年了,王宝钏18年寒窑,苦哦。这些菜是老亲给的,儿媳妇的妈给了香肠。过年的米有,崽女久不久带点菜给我。我的低保去年每月75,今年每月90,怎么吃啊,买米啰。去年我在河边掐野菜都可以卖得十几块一天,现在野菜都没得掐了。狗崽要吃饭,我就去前面的大船问他们要剩饭。没有竹排,没有鱼打,有个捡垃圾的把竹排绑在我这里,久不久我划出去舀点水……”

说起生活的艰难和过去的苦难,黄仁妹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养了一条小黑狗,现在唯一与她朝夕相伴的亲人就是那条小黑狗。当落霞给她拍照片时,她特意把小狗的头扭向落霞的镜头。

之前,落霞一直为这些住家船迅速消失而惋惜,自从见到了黄仁妹之后,她的情感和思想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开始希望船民安居工程快一点推进,在寒冬来临之前,让这些受了大半辈子苦的老人尽快告别江面上的漂泊岁月,不再遭受寒风的袭扰。

黄仁妹的船已经被拖走了。

黄云秀的船被拖走了,黄有凤的船被拖走了,黄德明的船被拖走了……这一次,落霞在龙船坪看到一座座船屋不断被拖船拖走,一个个曾经相识的故人不断在她的视野中消失,她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感伤了。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在这里再也找不到需要牵挂的人了。虽然内心也有一些怅然若失,但毕竟都是生活之外的情感。如果从生活的角度去看待生活、理解生活,生活总该是另外一番样子,也总该是另外一种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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