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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唐朝:帝王和帝国事 常华 著
诗史互证的唐朝之旅,唐诗里的帝国三百年
ISBN: 9787559844422

出版时间:2022-02-01

定  价:98.00

责  编:余慧敏,唐娟
所属板块: 社科学术出版

图书分类: 历史普及读物

读者对象: 大众

上架建议: 历史/历史普及读物
装帧: 精装

开本: 32

字数: 320 (千字)

页数: 496
纸质书购买: 天猫
图书简介

中国古典文学中,唐诗是最为璀璨的瑰宝,其所蕴含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民俗等方方面面的信息是了解大唐帝国的重要线索,也是了解中国人文化传承、精神家园的重要线索。

本书侧重审视唐朝政治格局最初建构到最后崩塌的过程。从唐高祖李渊晋阳起兵,到年仅17岁的唐昭宣帝李柷被朱温鸩杀,这个在中国历史上走过三百年的大帝国,经历了傲然定鼎的肇始,四海升平的盛世,硝烟四起的兵乱,风流云散的末日,最终成为夹藏在史籍里的风声。本书文史结合,叙述过程中引入解析唐诗,展现了大唐帝国巨大的历史弈局、风云变幻及其历史细节。

作者简介

常华,中国唐史学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资深媒体人,高级记者。出版有《唐诗密码》、《宋词密码》、《诗词里的中国》(三卷本),其中,《诗词里的中国》被美国弗吉尼亚图书馆收藏。喜读诗词,醉心古史,享受在二者间坐望风云。

图书目录

第一章 唐高祖

戎马关山北

烽烟中的旗帜

霸业初成

王朝肇始

玄武门惊变

第二章 唐太宗

风尘三尺剑

人主的器局

君臣蜜月

贞观思路

“天可汗”

谁堪此位?

第三章 武则天

天符既出兮帝业昌

一个才人的崛起

继承者的影子

在血泊中登基

大周!大周!

风雨无字碑

第四章 唐玄宗

忆昔开元全盛日

乱局终结者

盛世的模样

李林甫时代

杨门荣宠

更大的乱局

第五章 无奈中唐

雨霁霜气肃

安史之乱的“遗产”

权宜之变

永贞之殇

中兴,昙花一现

皇帝与家奴的博弈

第六章 凄凄晚唐

飒飒西风满院栽

会昌的光与影

双面“小太宗”

板荡的朝野

崩溃的棋局

跋:穿越唐朝,坐望喧嚣

序言/前言/后记

摆在读者面前的近百万字的煌煌大作, 其作者为高级记者、资深电视媒体人常华先生。常华先生曾出版《唐诗密码》《宋词密码》《诗词里的中国》等多部专著,多次举办过以“唐诗宋词里的中国”为题的公益讲座,是一位奔波于中古文史学界,勤恳耕耘有年,在国内颇有影响力的诗人、作家。

和常华认识相对较晚。记得2019 年元月末收到常华发送的邮件,说是想加入中国唐史学会,介绍人是著名唐五代史专家、中国唐史学会会长杜文玉教授。从邮件中得知常华大学时就出版过《唐诗神韵》一书,后来专注于“以诗证史”,开辟网络论坛专栏,和网友互动,拥有为数众多的读者粉丝受众,在网络新媒体领域极具影响。

当然, 在此也应提及常华的家学渊源。他的父亲常万生教授毕业于东北师大历史系,出版有“亦文亦史”的《女皇武则天》《口蜜腹剑李林甫》等十余部著作,在学界形成自己独特的著作风格,深受读者的喜爱。常万生先生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加入中国唐史学会,我们在武则天学会及其他唐史学术研讨会上多有见面及交流,获益匪浅。

我本人喜欢学界同仁们的跨界研究, 因其看问题的视角超乎寻常,论证思路也别出心裁,故往往有惊人的见解观点出现。就这样,常华成为中国唐史学会会员,我们不时通过微信互通消息。今年四月初,常华和我联系,并通过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编辑部寄来他的新作书稿,说是书稿准备出版,希望我审校稿件后能写一篇序。审校稿件,撰写序言,当时感到有点为难。其一,本科、硕博生授课时间紧张,学会事务及其他杂事繁多,没有整块时间审阅书稿、撰写序言。其二,书稿以唐诗为主线素材,探讨唐代历史发展演变之规律,审视唐代文人的文化心理和精神轨迹,唐代民俗礼仪和世风流变,而我虽在以往的研习中对唐诗、唐代诗人行迹也有涉猎,但要说研究根本谈不上,所以存有顾虑。然而,常华打电话一再坚持,出版社编辑也耐心有加,我虽推辞再三但难能脱手, 最后只好答应暑假抽时间先学习领会著作微言大义,再看能否完成如此命题作文。暑假异常繁忙,带学生出外考察,出席学术会议,评审稿件,事情也一件接一件,直到七月末才有时间翻看常华的书稿。西安炎炎夏日,看着厚厚的书稿,虽有空调的吹拂,但仍然感到暑气升腾。不过, 随着每日学习的深入, 酷暑渐消, 我也平静下来,逐渐领略到书稿字里行间的诸多新奇。如此,在看完书稿后,我

愿意和读者朋友分享我的读书体会。

纵览全书,我认为本书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 全书分三卷: 第一卷在讲唐史过程中穿插诸多唐人诗歌,以诗证史,颇多新意;第二卷从唐代诗人以诗作感应波诡云谲的时代风云,透视体察他们的宦海沉浮、人生旨趣,探讨唐代文人的文化心理和精神轨迹; 第三卷从包罗万象百科全书式的唐诗中,找寻开放包容政策层面下大唐帝国多文化交融的现场密码,以及赋予帝国子民丰富多彩的礼仪风俗空间。通过上述三者的铺垫,作者力图展现历史兴衰中蕴含的诗韵、悲欢离合中富有的家国情怀,更有近三百年大唐芸芸众生的群体风尚,是一部区别于现有学界诸多唐史撰述的别样的唐史研究著作。

第二,众所周知,“以诗证史”为史学大家陈寅恪所首创,史学研究的新渠道由此肇启,为学界所敬仰和赞赏。区别于历史学者史料的旁征博引, 本书作者以唐诗作为透视探讨唐代历史文化的得力抓手,发掘唐诗中特有的唐代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信息,追溯唐王朝的兴衰演变历程,寻觅值得我们今天借鉴的蛛丝马迹。如作者引用李世民《望送魏徵葬》《出猎》两首诗,阐述贞观之治开创者唐太宗李世民理政前后的差异, 对帝国大厦形同天壤之别的影响;引用杜甫《忆昔》,李商隐《思贤顿》两诗,反映唐玄宗不同时期的作为。

第三, 全书的叙事风格也很有特点。因为作者专注于唐宋文学,不仅对唐诗发展演变历程颇多心得,而且对整个唐代历史多有爬梳,故而行文中以文学的语言阐述历史事件,用语也有别于一般的历史著作,读起来别具趣味和吸引力,有的章节用引人入胜来形容丝毫也不过分。同时,作者善于用优美并富含哲理的语言,分析历史事件涉及的人物心路历程,使读者对事件发展的前因后果有更深入的认识。

当然, 由于笔者对以唐诗作为要件, 探讨唐代丰富多彩的历史与社会涉及的问题了解有限, 本书值得称颂的特点和价值绝非上述这些,其中挂一漏万可想而知,对此,敬请作者和读者谅解!另外,从上世纪末迄今,在唐都城长安、东都洛阳周边,以及其他唐人活动区域, 考古工作者发掘清理了数以百计的唐人墓葬,唐人墓室壁画、志盖、志石、其他随葬品等考古资料不断出土面世。如果说能对本书提出一些建议或意见的话,笔者认为,作者可依据所述内容,在本书的某些章节穿插一些考古文物图片、地理分布图表,做到图文并茂,必然能够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增强论述的力度,有利于读者理解书中所论。

期待作者再接再厉, 继续发掘唐诗中无穷无尽的闪光点, 咏唱大唐开放包容编织出的繁荣昌盛, 出版更多文史兼备的高质量著作,服务读者,造福社会。

拜根兴

2021 年8 月8 日于西安南郊陋室

(作者系陕西师范大学东亚历史研究所、

唐史研究所所长,中国史博士后流动站站长,

教授,中国唐史学会秘书长)

自序:读着唐诗,重返唐朝

中国是泱泱诗国, 而唐诗无疑是其中璀璨的瑰宝。中国人的思乡、怀旧、惜别、怀古、言志乃至悼亡,几乎都在唐诗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呈现,更是我们无法超越的巅峰:张若虚的月亮被人们反复吟诵,如今,仍是张若虚的;王维的落日也始终是王维的,谁也没能越过公元八世纪的那道地平线;李白的金樽、杜甫的浊杯,直到今天,还在飘散着浓郁的酒香……当然,唐诗的意义又似乎远不止于此,它所蕴含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民俗等方方面面的信息,是我们取之不竭的矿脉。站在这条巨大的矿脉上, 我们唯有俯下身去, 认真地搜寻尘封千年的时间密码,走进无限深邃的历史密境。

关于唐诗研究, 前人之述备矣。面对这一巨大的文化宝藏,需要我们重新调整审视的目光, 寻求不一样的挖掘角度, 而这,也是我在研习唐诗的过程中努力坚持的东西。在缄默的卷册中寻找震撼,从文字的背后感悟历史的风云,你便真的会发现“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这部《去唐朝》,以三部曲的形式呈现,它们分别为《帝王和帝国事》、《诗人和人间世》和《众生和烟火气》。

《帝王和帝国事》侧重审视唐朝政治格局的最初建构到最后崩塌。从唐高祖李渊晋阳起兵,到年仅十七岁的唐昭宣帝李柷被朱温鸩杀,这个在中国历史上走过近三百年的大帝国,经历了傲然定鼎的肇始,四海升平的盛世,硝烟四起的兵乱,风流云散的末日, 最终成为夹藏在史籍里的风声。这样一个浩大的历史弈局,究竟有多少需要观照的细节?一些已成定论的历史细节, 又真的那么可信吗?

《诗人和人世间》侧重审视唐代文人的文化心理和精神轨迹。中国文人的大悲喜、大起落,早已缝合进浩如烟海的唐诗中,从初唐到盛唐, 从中唐到晚唐, 每个时期的诗风有着怎样的不同?每个时期的代表诗人, 又和波谲云诡的时代大背景产生了怎样的勾连?他们的宦海沉浮和生命意趣, 又是如何走进了他们震古烁今的诗行?

《众生和烟火气》侧重审视唐代社会的民俗礼仪和世风流变。大唐, 这个在公元七世纪到公元九世纪的世界版图上立于轴心位置的大帝国,曾是多元文化相互交融相互渗透的大容器。近三百年时间,在这个庞大的帝国之躯上,衍生传承了多少延续至今的民风民俗?生活在这个偌大帝国的子民, 又以怎样的方式诠释了他们的存在?

好在有唐诗!好在我可以以唐诗为线索, 以百万字为容量,搭建起“唐诗里的帝国”的样貌!唐朝的繁华决定了唐诗的繁华,而唐诗的繁华又记录下了唐朝的繁华。以唐诗为线索,走进唐朝的肇兴、全盛、动荡与衰没,以再发现的精神,审视大唐帝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成为我决定写《去唐朝》的初衷。我想,读着唐诗,重返唐朝,也应是当今人们对一段历史风云一种文化精神进行回溯的快捷方式!

我只是一位历史爱好者, 专业的考据和研究自知力有不逮,但我更愿意亦文亦史、文史兼融地走进大唐三百年。循着唐诗的足迹,我愿意用历史随笔的方式,探寻王朝的沉浮起落,梳理史书的蛛丝马迹,表达自己的一孔之见。唐朝,唐诗,一个是历史,一个是文学,两条线索其实始终盘根错节,相伴相生,从来就不是两条平行线,而大历史没有边界,在诗歌与典籍中游弋,我愿乘不系之舟,享受书写的自由。

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 年考察北京师范大学时,曾说他对把古代经典诗词和散文从课本中去掉非常不赞同,他认为,“去中国化”是很悲哀的,应该把这些经典嵌在学生脑子里,成为中华民族文化的基因。生逢盛世,对经典的阅读与传承正在成为题中应有之义,而面对唐诗这座中国传统文化中令人仰止的高峰,我愿意虚心向学,日积跬步,攀登不止!

是为序。

常华

戊戌初春

名家推荐

作者力图展现历史兴衰中蕴含的诗韵、悲欢离合中富有的家国情怀,更有近三百年大唐芸芸众生的群体风尚,是一部区别于学界现有诸多唐史撰述的别样的唐史研究著作。

本书作者以唐诗作为透视探讨唐代历史文化的得力抓手,发掘唐诗中特有的唐代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信息,追溯唐王朝的兴衰演变历程,寻觅值得我们今天借鉴的蛛丝马迹。

——拜根兴(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中国唐史学会秘书长)

编辑推荐

1. 近年历史普及类图书已经走过“戏说”、调侃、野史秘说等阶段,开始进入史据扎实、视角独特、文字表达通俗却不失深度的“细说”阶段。本丛书一套三本,以文史结合的写作手法,以唐诗为抓手,从政治景观、文学生态、社会生活等方面展现大唐盛世风貌。

2. 用历史随笔、讲故事的方式,探寻王朝的沉浮起落,梳理史书的蛛丝马迹,运用合理的文学想象,文采斐然,好读易懂又不失思考深度。

精彩预览

第一章 唐高祖:戎马关山北

烽烟中的旗帜

放眼公元七世纪初的中国版图, 一个改朝换代的浩大弈局正在全面铺开。纷繁复杂的棋盘上,充斥着箭矢与火光,闪电和雷鸣,躁动不安的逐鹿者们纷纷杀进这场弈局。他们或是出身贵族,周身流淌的贵族血让他们问鼎王座的进程底气十足; 或是出身草莽,高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吴广就是他们揭竿而起的动力。当各方势力共同撕扯一个王朝的华衮, 死亡与诞生,开始相向而行。

是的,这是隋末,隋炀帝杨广帝王生涯里的最后时光。这位将门之子,以历代皇帝少有的隐忍和伪饰登上了天子之位。为了立为储君,本是次子的杨广有意远离声色,每逢文帝来到他的府邸,他都要屏退美人,将琴弦扯断并刻意撒上一层灰尘;为了博得文帝欢心,每次回扬州任所之前,他都会痛哭流涕,深情辞行。杨广的这些伪装着实蒙蔽了文帝和独孤皇后, 再加上他对太子杨勇多次阴谋算计, 最终令文帝做出了废杨勇而立杨广为太子的决定。当然,戴着面具行走的杨广并没有太多的耐性,父亲的宠妃令他垂涎,父亲的王座更是他觊觎已久的目标。仁寿四年(604)七月,仁寿宫跃动起刀光剑影,卧床养病的隋文帝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眼中至德至孝的儿子杨广会勾结朝中重臣杨素,用极端的弑父篡位之举提早结束自己的皇权。这位在乱世烽烟中立马横刀一统天下的隋代开国之君,最终死于自己钦定的太子之手。

八天之后,杨广一身华服,傲然登基,开始全面接掌父亲留下的政治遗产,史称隋炀帝。显而易见,隋文帝留下的政治遗产是丰厚的,在位二十余年,隋文帝的“开皇之治”堪称辉煌。他“躬节俭,平徭赋,仓廪实,法令行”,朝野上下,呈现出“君子咸乐其生,小人各安其业,强无凌弱,众不暴寡,人物殷阜”的昌明气象。当时,隋朝京城大兴(唐长安)及各地的粮仓——大的可储粮千万石,小的可储粮几百万石,都储满了谷物。国库之中,储存的绢帛各有数千万匹,及炀帝即位,天下仓库的积储可供应全国五六十年。

面对这样的政治遗产, 隋炀帝压抑已久的欲望最终如汹涌的山洪,一发而不可收。他要做一次空前的补偿,补偿他自在人格的丧失,补偿那段虚伪矫情的岁月。

于是, 中国历史上一次声势浩大的迁都, 在公元605 年宣告开始。确切地说这是在营造一个新都,与关中故都遥相呼应。隋炀帝选择了四通八达的洛阳。在他看来,洛阳“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水陆通,贡赋等”,坐视天下,没有比洛阳更理想的地方。而洛阳却别无选择:一千多年前,周平王将都城迁到这里时,它没有太多的热情;一千多年后,面对隋炀帝的到来,它仍然沉默。打夯的号子响起来了,厚重的柱础竖起来了,雄伟的宫殿建起来了,宫瓦在阳光下闪烁着一个帝王的骄傲,洛阳却在沉积的土层中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或许是新都的营建启迪了隋炀帝的灵感。我们可以想象一千四百多年前的某一天,身着华衮的隋炀帝一边望着浩浩荡荡的黄河出神,一边却在想江南。江南的风光太美了,江南的水脉太芜杂了,他要修一条运河,一条连接都城与胜景的运河。皇帝的一个念头往往就这样地带动起一项工程,动用了二百二十多万个民工,挖掘了整整6年,绵延五千多华里。尽管当下许多学者认为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南段通济渠、江南渠、邗沟,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江南,开凿永济渠也是为了联络北方广大地区,尽管直到今天,大运河在中国的航运中仍在发挥着作用,但谁也无法漠视那些湮灭在河床之下的累累尸骨,它们肥沃起水草,每一朵浪花都浸着血泪。

       

广陵花盛帝东游,先劈昆仑一派流。

百二禁兵辞象阙,三千宫女下龙舟。

凝云鼓震星辰动,拂浪旗开日月浮。

四海义师归有道,迷楼还似景阳楼。

——许浑《汴河亭》

“百二禁兵辞象阙, 三千宫女下龙舟。”运河修到了江都(扬州),宏阔的水面上就出现了一支浩大的船队。这位曾做过扬州总管的皇帝, 从即帝位起就在筹划着重游江都。公元605 年, 他回来了,气派和威仪远远超出了当年的扬州总管。史载,隋炀帝的龙舟高四十五尺,长二百尺,上下四层,牵引龙舟的殿脚千余人,皆穿锦衣彩袍,两根青丝大绦如两根钢弦拦向运河两岸;在他之后便是皇后、宫人、官吏、诸王、公主,甚至僧尼道士,“舳舻相接二百余里,照耀川陆,骑兵翊两岸而行,旌旗蔽野”。这支历经五十日才发尽的龙舟船队与其说是在巡游,莫如说是在张扬,张扬皇权,张扬一个刚刚找回的自在人格。隋炀帝高踞船头,睥睨着运河两岸的子民,却忽视了来自龙舟之下的水声。

拒谏劳兵作祸基,穷奢极武向戎夷。

兆人疲弊不堪命,天下嗷嗷新主资。

——周昙《隋门?炀帝》

唐人周昙的这首咏史诗, 道出的是隋炀帝统治期间与开凿大运河一样为人诟病的征伐高句丽的战争。事实上,东征高句丽还要从隋文帝说起。结束了南北朝四分五裂的政治格局,初定天下的隋文帝杨坚夙兴夜寐, 不仅让一些割据一方的残余势力最终偃旗息鼓,同时,也让远据辽东的高句丽俯首称臣,他们每年都遣使朝贡, 有时甚至一年都要朝贡三次。但高句丽在朝贡的同时,也在积蓄着与强大的隋王朝分庭抗礼的力量, 当他们觉得羽翼丰满,城堡坚不可摧,便开始停止朝贡,并不断制造摩擦。对这种不臣之举,隋文帝当然不能容忍。开皇十八年(598),隋文帝发兵30 万,沿辽东半岛直接跨海奔平壤城,结果途中遭遇大风,“船多漂没”,无功而返。也许是慑于隋军的声威,高句丽马上遣使再次

恢复了朝贡,两军并没有发生真正的交火,而当杨广即位,三次大规模的用兵便接踵而来。

大业八年(612)正月, 迎着凛冽的北风, 隋炀帝征调土卒一百一十三万余,号二百万,“旌旗亘千里”,陆军集中于涿郡(今北京),水军集中于东莱(今山东莱州),分水陆两路开始了对高句丽的第一次征伐。史载,当时,作为水陆统帅的隋将来护儿率“舳舻数百里,浮海先进,入至水(大同江)”,可谓阵容齐整,声势浩荡。这位隋王朝的开国元老,曾一路斩将夺旗,辅佐文帝开创了统一天下的伟业,这次东征高句丽,更是兵锋锐利,意气风发。当他率军攻至距平壤30 公里处,高句丽军早已列阵数十里,王弟高建率数百敢死队与隋军对峙。隋军诸将皆惧,来护儿却笑道:“吾本谓其坚城清野以待王师,今来送死,当殄之而朝食。”遂命其子来整、部将费青奴奋力斩杀高建,大败高句丽军。

初战告捷, 来护儿志得意满, 觉得拿下平壤只在呼吸之间,于是便不顾老将周法尚之劝,挑选四万精锐死士,兵临平壤城下。高句丽军先派出一支伏兵出城与之交战,不多时便佯败退走城中,来护儿遂纵兵入城大肆劫掠。就在此时, 高句丽精锐趁机杀出,隋军大败,死伤惨重,最后来护儿仅率残兵数千人逃出平壤城外。眼见势单力孤,来护儿被迫率军沿海路折返。彼时,陆路隋军也遭遇到了高句丽的顽强抵抗,无法攻下各座城池。隋王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东征由此匆匆画上句号。

大业九年(613),隋炀帝再次挥剑东指,征伐高句丽,这一次,来护儿仍旧出兵沧海道, 负责从海路向高句丽发起进攻。然而,历史在这一年出现了一个拐点, 礼部尚书杨玄感见隋军主力水陆齐进,远赴辽东前线,后方空虚,遂诈称来护儿谋反,以讨伐来护儿之名起兵反隋,兵锋直逼洛阳。这是反隋的第一次大叛乱。

杨玄感是杨素之子。按理说,身为襄助杨广即位的重臣,杨素自然荣耀加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隋炀帝对杨素猜忌心日重,最终杨素抑郁而死,杨玄感由此心生怨气。再加上此时朝野上下对隋炀帝滥用民力穷兵黩武早已是怨声载道, 各地相继出现一些反隋义军,杨玄感遂利用鼎沸的群情率部起兵,一时间,各路义

军纷纷响应,攻势如虹。

杨玄感幕僚中, 有一个重要的谋士名叫李密, 史载其“多筹算,才兼文武,志气雄远,常以济物为己任”。贵族出身的李密与杨玄感交往甚厚。此番起兵,李密为杨玄感设计了三条线路:上策发兵东北,使东征的炀帝首尾难顾;中策进击大兴,徐图天下;下策方直抵洛阳。但杨玄感只望速战,遂发兵洛阳。

事实证明了杨玄感决策的错误。接连的胜仗一度让杨玄感心气十足, 但铁桶一样的洛阳城还是让这支军队陷入了兵家最忌的僵持之境。而彼时,高呼“洛阳被围,心腹之疾。高句丽逆命,犹疥癣耳”的来护儿已匆匆结束二次东征之旅,率大军折返勤王。最终,在隋军多支部队的围剿下,杨玄感四面楚歌,兵败被杀。这场不到两个月的叛乱起事如风,消逝如风,但掀起的却是更加猛烈的反隋风暴,隋炀帝,其实已经坐在了一个时刻都有可能爆发的火山口上。

金风荡初节,玉露凋晚林。

此夕穷涂士,郁陶伤寸心。

野平葭苇合,村荒藜藿深。

眺听良多感,徙倚独沾襟。

沾襟何所为,怅然怀古意。

秦俗犹未平,汉道将何冀。

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

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

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

——李密《淮阳感怀》

这首《淮阳感怀》,是李密在杨玄感被杀之后所作。杨玄感被满门抄斩之后,李密也被俘,但在押解途中设计逃脱,隐遁于江湖。写这首诗的缘起, 则是一句在民间广泛流传的谶语——“杨氏将亡,李氏将兴”。

彼时, 刚刚平叛的隋炀帝罔顾民怨, 发起了对高句丽的第三次东征,这一次,来护儿转从辽南卑沙城突破,一举击败高句丽守军,并长驱直入,兵临高句丽首府平壤。然而,眼看胜利在即,隋炀帝却在此时勒住了来护儿战马的缰绳, 面对高句丽使者降服的奏表,隋炀帝欣然接纳。在他看来,这不啻是一个好台阶:首先,他已挽回两败之辱,威服海内的文章已经做足;更重要的是,彼时他已自顾不暇,一条大运河,三次东征,已耗费人力数百万,征调财物无数,大量士兵、民夫死于战场和劳役,各地起义的烽火开始呈现燎原之势,已经危及统治根基。更让这位风流皇帝夜不能寐的,还是因为一句在坊间迅速传开的谶语——“杨氏将亡,李氏将兴”。

据说这句谶语源于隋炀帝做的一个噩梦。一日, 他梦见整个大兴都城洪水滔天,眼看有瞬间淹没之危,可一座山头上的三棵李树却枝繁叶茂,毫发无伤。惊出一身冷汗的隋炀帝忙请术士解梦,术士说,此乃凶兆,预示着有李姓之人为祸天下。很快,“杨氏将亡,李氏将兴”的谶语便不胫而走,在民怨四起的隋末大地上迅速传开。

“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流落江湖的李密一定是在得知“杨氏将亡,李氏将兴”的谶语之后,鼓足了写诗的勇气。彼时的隋王朝,早已是一盘散乱的棋局,农民起义的地域已扩散到河南、河北、陕西和江南各地。这其中逐渐形成了三支声势浩大的力量,分别是河南翟让的瓦岗军、河北的窦建德军和江淮的杜伏威军。“杨氏将亡,李氏将兴”这句谶语的传播,无异于推波助澜,成为各方力量逐鹿天下的醒目旗帜。题了反诗的李密很快被人告发, 但一路逃亡到瓦岗寨投奔翟让瓦岗军的他却信心满满,在他看来,谶语的流传简直就是在为他的横空出世制造着不断扩大的舆论场。大业十三年(617)二月,当隋末农民政权——“魏”在瓦岗寨建立起来,当李密接受翟让的“禅

让”,成为瓦岗军的实际掌舵者,这个据说少时骑牛闲逛连牛角都挂着《汉书》的隋末贵族相信,那个终结杨家天下的人一定是他,那个开创李氏王朝的人,一定是他。

然而, 发生在隋廷的一件大事却让李密发现, 自己并不是隋炀帝眼中的头等威胁。被谶语吓得寝食难安的隋炀帝听从术士之言,认为和水有关的李姓贵族才是自己最大的梦魇,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李浑的满门抄斩事件。

李浑本是隋朝开国功臣李穆之子, 按理说李穆死后本应将爵位传给儿子,可不知是何原因,李穆最终将爵位隔代传给了自己的嫡孙李筠。这让身为叔父的李浑大为光火, 暗中除掉了李筠;为了能在众多兄弟中承袭爵位,他勾结炀帝宠臣宇文述,希望他在皇帝面前多进美言,并许诺一旦成功,便将爵位封国所得收入的一半分给他。见钱眼开的宇文述很是卖力,最终令李浑顺利地承袭了爵位。然而,富贵加身的李浑并未兑现自己的承诺,这让宇文述怒火中烧,他决定伺机报复。机会来了,当“杨氏将亡,李氏将兴”的谶语在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宇文述便趁机提醒隋炀帝:李浑不仅名中带水,其从子(侄儿)的小名叫洪儿,也是带水。猜忌心日重的隋炀帝将李浑全家捉捕下狱。此后,宇文述又给李浑罗织了个谋逆的罪名。可怜李浑,被满门抄斩。

李浑之死, 最受触动的是另一个朝中贵族——李渊。同样姓李,让李渊深感危机。其实盘点一下这位陇西贵族的家谱,我们可以发现,李渊绝对是真正的皇亲贵胄。在《新唐书》的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到,李渊的祖父李虎,曾是辅佐宇文泰的八柱国之一。李渊身上融合着汉、鲜卑、突厥的血脉,他的母亲独孤氏与炀帝杨广之母也就是文帝之后独孤氏是亲姐妹,正因如此,当隋文帝一统天下, 作为陇西望族世袭祖上唐国公爵位的李渊自然受到恩宠。他先是做了文帝的侍卫——千牛备身;后来又担任过谯、陇二州的刺史;杨广即位,仍被委以重任,先后官拜殿内少监、卫尉少卿等职;当炀帝东征高句丽的马蹄两次踏响,李渊又成了风风火火的督粮官,全力保障着大军的东进;不久,杨玄感发动兵变,李渊又领兵讨逆,和来护儿等几支部队一起剿杀叛军,继而又平灭了一些股匪。为酬其勋劳,炀帝为李渊加官,对其颇为倚重。

在史册中穿行,我们发现,几乎是在加封李渊的同时,隋炀帝就南下他的行都——江都了。各地风起云涌的兵变和民变早令这个荒奢的帝王感到了末世之危,而李渊的忠勇却让他稍感心安,他相信,有一位皇亲镇守着北方门户,他在江都的行宫里还能过一些快活的日子。

然而, 流言的扩散还是让隋炀帝将猜疑的目光投向了李渊。在诛杀李浑之后,“杨氏将亡,李氏将兴”的噩梦不但没有消弭,反而加剧了。这个不用自己赐封从祖上起就已雄踞北方的臣子,谁能保证他没有不臣之心呢?隋炀帝日益加重的疑心可以从夹藏在历史缝隙中的一件小事看出来。据说有一次炀帝召见李渊,李渊称病未去,炀帝疑心顿起,把在宫中为嫔的李渊的外甥女王氏找来问道:“你舅舅为何不来入宫觐见?”王氏答道:“舅舅身体有恙,实在无法上朝。”炀帝大怒道:“既然病了,为什么还没死?”这是一个即将大祸临头的信号,李渊深知,面临危境,稍有不慎,不仅将失去手中的权力地位,更有可能落得个和李浑一样

被满门抄斩的下场。很快,人们便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李渊:他宴饮终日,府邸之中夜夜莺歌燕舞;他偎红倚翠,新纳的美人个个娇俏可人; 他广收贿赂, 面对黑金一概来者不拒; 不仅如此,他还派人四下搜罗奇珍异宝美女丽姝进献给朝廷, 以满足炀帝的淫奢之欲。彼时的隋帝国早已是千疮百孔,杨广作为皇帝的威慑力也在呈锐减之势, 但身为皇亲的李渊不愿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一系列的自秽行为,只为了保全性命于乱世。

其实这种自秽保身之举,并非李渊的独创,历史上不乏其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西汉开国功臣萧何。定鼎天下的汉高祖刘邦曾云:“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 给馈饷, 不绝粮道, 吾不如萧何; 连百万之军, 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身为刘邦的后勤部长, 萧何一路襄助刘邦西进灭秦、固守后方、挥师伐楚,最终一举平定天下,堪称功勋卓著。但萧何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懂得韬光养晦, 他深知, 当自己功高震主,皇帝除了皇座, 已无法再封的时候, 实际就是一个臣子的末日。正因如此,在参与剿杀韩信之后,萧何完全变了个人,他不仅大肆收受商人财物,而且还强行低价购买民间的土地房屋,价值数千万之多。一时间,民怨沸腾,声音很快就传进了刘邦的耳朵里,但刘邦只让这个和自己出生入死的老相国受了几天囹圄之苦, 就给他放出来官复原职了,而且日后对他更加信任。萧何,凭借这番自污名节,最终得以保全性命,颐养天年。

李渊仿效萧何的做法不久便见了成效。炀帝见李渊贪图酒色钱财,不禁大喜,觉得对自己的皇位已然构不成威胁,便放了心,不再猜疑李渊。再加上李渊此后又在山西一带平灭了以毌端儿、魏刀儿为首的多支农民起义军, 一时声威大震, 更让炀帝相信,李渊不仅没有政治野心, 而且将其全部的军事才能都用在了保卫杨氏江山上。为表彰其忠义,公元617 年,炀帝擢升李渊为太原留守,坐镇晋阳,控扼北方。李渊的韬光养晦之术,让自己真正地成了一条隐匿在渊底的蛟龙。当太原留守这一赐封进一步强健起这条蛟龙的筋骨,岌岌可危的隋王朝,已经在悄然酝酿着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暴。

缅想封唐处,实惟建国初。

俯察伊晋野,仰观乃参虚。

井邑龙斯跃,城池凤翔馀。

林塘犹沛泽,台榭宛旧居。

运革祚中否,时迁命兹符。

顾循承丕构,怵惕多忧虞。

尚恐威不逮,复虑化未孚。

岂徒劳辙迹,所期训戎车。

习俗问黎人,亲巡慰里闾。

永言念成功,颂德临康衢。

长怀经纶日,叹息履庭隅。

艰难安可忘,欲去良踟蹰。

——李隆基《过晋阳宫》

“缅想封唐处,实惟建国初。俯察伊晋野,仰观乃参虚。井邑龙斯跃,城池凤翔馀。林塘犹沛泽,台榭宛旧居。”这首《过晋阳宫》,是唐玄宗李隆基于开元十一年(723)巡幸太原晋阳宫时所作。彼时,距离大唐开国已过百年,一个帝国正在走向它的盛年,但浩大的銮舆却对太原这块土地心存敬畏, 对华屋连栋的晋阳宫心存敬畏。在庄重的雅乐声中,唐玄宗与其说在融入一场堂皇煊赫的宫廷仪式,莫如说在卷入一场疾风骤雨的帝国记忆。这个记忆,和晋阳有关,和李渊有关。

时光回溯106 年,李渊刚刚坐镇晋阳的日子。身为太原留守,李渊有着太多可以挑战中央政权的底牌:首先,太原“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 为河东之根本”, 这样的战略位置, 可以使其直捣大兴,进而一举攻下洛阳;其次,充足的军用物资,披坚执锐的精兵亲军,是他决胜千里的利器;另外,李渊在太原的良好声望,使其具备了深厚的民众根基;更主要的,是隋炀帝的奢靡无度,已经使这个刚刚传至二世的王朝危如累卵。正是基于这些因素,李渊身边的将佐们纷纷劝其起事,开创一个全新的帝国基业。然而翻遍两《唐书》和《资治通鉴》,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瞻前顾后举棋不定的李渊,看到的是“高祖起太原,非其本意,而事出太宗”(《新唐书?太宗本纪》)这样的简单记录。从正史的记载中,我们知道这位太原留守事事求稳,不敢越雷池一步,最初碍于与隋室的姻亲关系,认为起兵有悖纲常,后来又觉得起兵的时机还远远不够成熟;相反,他时年十七岁的次子李世民和一群谋士将领倒是积极推动兵变的主流。这位血气方刚的公子更像一个执掌全局深谋远虑的棋手: 他先是和因与李密有交往而被抓入狱的晋阳令刘文静进行了一次狱中长谈,坚定了起兵反隋的决心;随后,李世民又找到了李渊的好友晋阳宫监裴寂。这晋阳宫是炀帝的行宫,为了逼李渊早做决断,李世民和裴寂设计选了晋阳宫女陪侍李渊,不知就里的李渊一夜春宵之后方知犯了死罪,只得被逼就范,道一句“吾一夕听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躯亦由

汝,化家为国亦由汝矣”,同意了李世民起兵的计划。而在晋阳起兵之后反隋统一的数次战役中,少年英武的李世民始终一骑绝尘,主导着兵锋的节奏, 被逼起事的李渊则湮没在李唐王朝肇兴发迹的耀眼光芒背后,成为一个依靠儿子坐享其成的开国之君。

好在历史为后世的人们留下了一部《大唐创业起居注》, 让我们得以冲破正史的重重迷雾,看到李渊的另一条生命轨迹。温大雅,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东南)人,《大唐创业起居注》的作者,同时也是晋阳起兵的重要策划人和目击者。在这部书中, 以“儒雅清显,为一时之称”的温大雅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记述了李渊起兵至登基称帝357 天中的史事。由此,我们总算可以从正史的诸多曲笔之外,看到李渊作为一代军事家和政治家的风采。按照《大唐创业起居注》的记载,晋阳起兵的主脑不是李世民,而是深谙韬光养晦之道的太原留守李渊。世袭的唐国公爵位,已经让李渊心中暗暗追比古之圣君唐尧,而广为流传的“杨氏将亡,李氏将兴”的谶语,尽管让李渊如履薄冰,但《大唐创业起居注》中记

载的这句“吾当一举千里,以符冥谶”的铿锵之声,则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不甘为人臣的李渊。雄踞太原,眺望着四起的烽烟,李渊,只是在酝酿着一个改朝换代的时机。

时机只属于有准备的人。事实证明, 李渊的晋阳起兵颇为周密,他采纳了刘文静、裴寂等一班顾问“乘虚入关,号令天下”的建议,而在具体的谋划中,他布下的三招棋堪称绝妙。

首先,是如何招兵买马的问题。起事没有军队不行,尽管李渊手握重兵, 但若与隋王朝的大军抗衡, 自己的兵力显然不足,而大张旗鼓地召募兵士,又势必引起怀疑。尤其是两位副留守王威和高君雅,这两人与其说是来协助李渊镇守太原的,莫如说是隋炀帝派来监视他的眼线。尽管李渊的一系列自秽行为已经让隋炀帝有所放松,但猜忌之心并没有完全解除,安插王威和高君雅,就是要这二人在非常时刻行使先斩后奏的权力。面对横亘在面前的这两个人,李渊自然投鼠忌器,而“天时”恰恰就在这位太原留守一筹莫展之际出现了——隋将刘武周拥兵自立, 投靠了突厥始毕可汗,并挥师攻下了汾阳宫。这一回,李渊终于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招兵买马的理由。他对两位副留守王威和高君雅说,汾阳宫是皇帝行宫,皇帝一旦怪罪下来,大家都脱不了干系,而以现有兵力对抗刘武周叛军显然不够,必须马上募兵。

王威和高君雅不知是计,深以为然,于是,李渊马上派出李世民和刘文静等人到各处征兵。由于李渊素有声望,因此征兵令一出,应者云集。据《大唐创业起居注》记载,李渊让部下开仓赈济贫民,公开募兵,每天都有千余人来投军,“二旬之间,得众数万”。这些兵士统一驻扎在太原兴国寺内,由亲信刘弘基和长孙顺德亲自操练。时隔一千四百年,我们仍然可以想象这样一幅画面:香烟缭绕的兴国寺内,一面是僧众们的诵经之声,一面是兵士们的操演之声。位于公元七世纪初中国北方的这处佛国圣地,就这样将两种截然相迥的声音有机地融合起来,而它的操作者,正是太原留守李渊。

兵源问题得到解决了,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稳定后方。李渊深知,山西紧邻突厥,其早就对中原虎视眈眈,自己起兵杀向大兴,很有可能与隋军呈胶着状态,这时突厥如果突然率大军长驱直入,杀奔太原,自己就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发兵之前,先稳住突厥,是极为关键的一步。那么,又当如何稳住突厥呢?早在筹划这次兵变之前, 李渊已经与突厥骑兵有过数次交手,双方互有胜负。及其出任太原留守,这位追尊龙城飞将军李广为先祖的陇西贵族, 不仅巧妙地利用人们对突厥的恐惧,设计以“通敌”之名除掉了王威和高君雅这两个眼线,而且还效仿三国诸葛亮,用空城计吓退了突厥数万骑兵。但马上就要挑起义旗的李渊最终对突厥采取的姿态却是——和。彼时, 包括刘武周在内的许多地方豪强在拥兵自重之后, 都选择了投靠突厥作为自己的靠山,为了稳住后方,李渊同样也对突厥收起了兵戈。他亲自写信给突厥始毕可汗道:“我今举义兵,欲宁天下,远迎主上(指隋炀帝)还,共突厥和亲。……若能从我,不侵百姓,征伐所得,子女玉帛,皆可汗有之。”在这封信的题封上,他特意署称了“启”字,以表示对始毕可汗的恭敬。始毕可汗得书大喜,遂让李渊称臣,李渊为从长计议,假意应允。北结突厥,不仅使酝酿起兵的李渊免除了后顾之忧,更壮大了兵力,为了向“俯首称臣”的李渊表示诚意,突厥始毕可汗送来战马千匹,兵士千人。这支骁勇的骑兵的加入,无疑为此后李渊的率军南下增添了重要的筹码。

兵源有了,突厥稳住了,李渊开始实施他的第三步方案——东和李密。回望晋阳起兵的过程,我们可以看出,李渊一直采取的都是示弱的态度,对隋炀帝是示弱,对突厥是示弱,而对落草河南的李密起义军,李渊仍然是示弱。面对这支已云集30 万人马、战将千员的军事力量,李渊深知,如果他们成为自己进兵关中的掣肘,势必破坏整个起事的进程。为此,李渊特遣温大雅带了一封亲笔信去瓦岗寨见李密,在这封充满谦卑之词的书信中,他将自己重建一个帝国的野心隐藏了起来, 只是说自己的起兵不过是为了重新整饬一下自己所辖地盘的秩序。不仅如此,他还极力劝说踞守一方、兵锋正盛的李密早早称王, 夺取天下。“天生蒸民,必有司牧:当今司牧,非子而谁!”善于示弱的李渊将马嘶弓鸣声收伏在极尽吹捧的字里行间,李密手抚长须,不饮自醉,同意对李渊南下的军队不加阻拦。作为当时势力最大的一支义军的首领,李密已经开始梦想自己登基称帝的画面,他绝然不会想到,正是这封措辞如蜜的书信,让他放走了吞噬江山的蛟龙,而他自己也在日后陷入了无可挽回的败局。

公元617 年,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李渊在晋阳设起义堂宣布起兵。猎猎旌旗之下,被部将尊为“大将军”的李渊雄姿英发,目光炯然。他历数了隋炀帝杨广的荒淫无道,高呼“兴甲晋阳,奉尊代邸,扫定咸洛,集宁寓县”。他在紧邻晋阳宫的附近设立大将军府,以长子李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统率左军;以次子李世民为敦煌公、右领军大都督,统率右军;以四子李元吉为姑臧公,统率中军;以裴寂为大将军府长史,刘文静为司马,殷开山为掾,刘政会为属,长孙顺德、王长谐、刘弘基、窦琮为左右统军、副统军。

一旦这个军事指挥架构运作起来, 便立刻形成了排山倒海的气势。很快, 李渊和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先是攻破了霍邑,击溃了隋将宋老生的部队,此后一路南下,渡过黄河,占领了永丰仓等官仓。当开仓放粮的消息传出,各州郡百姓对这支义师表现出热烈的拥护,他们奔走相告,纷纷来投,队伍迅速壮大。稍

做休整之后,李渊命长子李建成驻守永丰仓,控扼潼关咽喉,自己则和次子李世民率主力部队继续向隋都大兴进发。在行军途中,李渊又与自己的女儿平阳公主集结的人马会合, 一路攻城拔寨,直逼大兴城下。起事前的周密谋划,起事后的风驰电掣,让隋王朝完全陷入了大厦将倾的窘境。

彼时, 隋炀帝还在江都巡幸, 留守大兴的是他的孙子——代王杨侑。少不更事的杨侑面对兵临城下的李渊部众全无主意,再加之城中守备不足,很快便被迫献城投降。当李渊将水一样的马蹄声冲进这座帝王之都,他并没有急着抚摸雕金刻玉的皇座,而是恭请战战兢兢面白如纸的杨侑就座, 自己率部众行三叩九拜之礼。善于示弱的李渊在攻陷大兴之后再一次示弱了,他宣布:遥尊隋炀帝为太上皇, 拥立炀帝孙代王杨侑为帝, 改元义宁,是为隋恭帝。当然,这位刚刚被拥立起来的傀儡皇帝也必须“识时务”,他加封李渊为唐王,“加九锡,赐殊物,加殊礼”,同时,以李建成为唐王世子;李世民为京兆尹,改封秦国公;封李元吉为齐国公。至此,一个王朝的气数进入奄奄一息的倒计时,而一个新的政权已经只差一个名分。

事实上, 这个名分的到来并没有用上多长的时间。就在李渊部众一路攻城拔寨势如破竹的同时, 远在大运河另一端江都的隋炀帝杨广已是惶惶不可终日。他不间断地用一派沉歌醉舞麻痹着自己的神经,偶尔,宫人们还会看到这个曾经风流倜傥的皇帝系着头巾,穿着短衣,策杖站在花园中,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对着铜镜,他曾怅然一叹:“好头颅,谁当斫之?”听着颤婉的丝竹之声,他又会自嘲一笑:“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在凄冷的朝堂上,他曾戚戚地对文武百官表示要据守江都,大家沉默不语。

事实上,这些沉默不语的末世臣子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一些人早已被李渊的气势吓倒,觉得跟着这个末世皇帝苟且一天是一天,但还有一些人已经在暗暗酝酿着一场逼宫的阴谋。公元618 年4 月的一个深夜,以宇文化及为首的一班叛将以通天的火光为号,率兵包围了隋炀帝的寝宫, 失魂落魄的杨广眼睁睁地看着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子杨杲被叛军一刀斩杀,只能走向终结自己生命的练巾。

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

君王忍把平陈业,只博雷塘数亩田。

——罗隐《炀帝陵》

十四年的执政, 五十岁的人生, 死于乱军之手的隋炀帝身后异常凄凉。他的萧皇后和几个宫人拆了床板将其收殓,草草埋葬,没有举国致哀的葬礼, 没有高大的陵寝——“君王忍把平陈业,只博雷塘数亩田”。文献记载, 隋炀帝灵柩曾被数度迁移, 在扬州应该至少有三处葬地,分别是流珠堂、吴公台和雷塘。2014 年,随着隋炀帝陵墓最新考古发掘报告公之于众,我们知道,隋炀帝的最终归宿,并不在雷塘,而是在与其相距5公里远的曹庄。当然,无论是在雷塘也好,曹庄也罢,这位曾经的扬州总管一定不会想到,在其短暂的帝王生涯中,扬州,既是其辉煌的起点,也是其落幕的终点,他只是匆匆画了一个圈,就被湮掩进了历史的尘埃。

新的历史在继续, 就在江都兵变的当月, 宇文化及拥立杨浩为帝,不久废帝自立,建立了许国;另一个盘踞河南的隋将王世充也随之在洛阳拥立杨侗为帝, 很快也急不可耐地自己当起了皇帝,国号为郑。

当新皇帝们一个个地出现, 李渊改朝换代的步伐终于不再小心翼翼。公元618 年6 月,杨侑“识趣”地将帝位禅让给李渊,李渊起初还是拒辞不受,但群臣再三劝谏,李渊这才“顺应天命”,在太极殿登基称帝, 国号为唐, 建元武德, 将大兴改名为长安,定为唐都。不久,又立李建成为皇太子,封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为齐王。至此,这位史称唐高祖的陇西贵族终于践行了自己“吾

当一举千里,以符冥谶”的誓言,在山头林立的隋末大地高高挑起自己的旗帜,建立起李唐的政权。当然,这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群雄逐鹿争霸天下,对于李氏父子而言,还有一段浴血的征程要走。

霸业初成

李渊在长安登基称帝之后, 庆典的钟磬还余音未歇, 便开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对一支来自西北的强敌——薛举、薛仁杲父子。

这是一对和李渊父子一样颇富政治野心的乱世枭雄。几乎和李渊父子晋阳起兵同时, 身为金城府(今甘肃兰州)校尉的薛举也在短短几年时间,啸聚起一支割据一方的力量。眼见隋王朝摇摇欲坠,薛举和他的儿子薛仁杲联合策动金城县令郝瑗发动叛乱,收编了当地起义军首领宗罗睺、羌人钟利俗等人,召集起一支十余万人的军队,几个月内便连克数郡,占据了今天的甘肃大部及青海的一部分。这些地方盛产战马,兵士又多精通骑术,一时间,成为又一支凶悍的“突厥”。随着势力不断扩大,薛举最终振臂一呼,宣告称帝,国号为“秦”,自称“西秦霸王”。跃马扬鞭的“西秦霸王”相信,自己会功追秦始皇,成为隋末大地上笑到最后的人,而他首要的目标,就是要拿下李渊刚刚占领的长安——这座自古以来的帝王之州。

很快,“西秦霸王”之子薛仁杲和唐帝李渊之子秦王李世民交兵于距长安仅三百多里的扶风。两面帅旗,都是一个“秦”字,两个政权,都是刚刚建立,扶风一战,注定你死我活。和沉稳老成的李世民相比,薛仁杲脾气暴躁,因此虽在军中以力大擅射号称“万人敌”,但由于一路劳师远征,心急气傲,被李世民杀得大败,铩羽而归。李世民虽与这支来自陇西的势力初战告捷,也不敢穷追猛打,赶紧班师回到了长安。

但薛举父子南下牧马的念头却并未就此熄灭。在养精蓄锐一段时间之后, 薛举再次率军出征, 向高墌(今陕西长武北)方向进发。李渊得到战报,马上派出李世民前往御敌。历史在这时和刚刚肇兴的李唐政权开了一个小玩笑,就在李世民率部赶赴高墌,正厉兵秣马之际,这个军中少帅却因水土不服,突然病倒了。无奈之下,李世民召来自己的亲随刘文静、殷开山,特意叮嘱二人,不可轻易与薛举对阵,薛举劳师远征,必定补给不足,只需以逸待劳,定能取胜。可是刘文静、殷开山二人却不以为然,他们将队伍拉到了高墌附近的浅水原上,只望速战速决,一举全歼薛举的大军。

这样一来,正中了薛举的下怀,他派出一支精锐快马,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唐军的后方,发起猛攻。薛举的骑兵凶悍骁勇,战马又健硕善奔,一时间,将唐军冲得七零八落,四散溃逃。大将慕容罗睺、李安远战死,刘弘基被俘,李世民被迫率残部连夜逃回长安。

浅水原一役,唐军折损大半,薛举拈须长笑,吩咐手下立即整顿兵马,乘胜出击,意图直捣长安,灭掉李唐。在这位“西秦霸王”眼里,夺取长安只在呼吸之间,攻克长安,则霸业可成。人算不如天算,薛举的马鞭刚刚举起,却突然暴病而亡,李渊由此获得了一次难得的喘息之机。利用这个间隙,李渊抓紧整饬兵马,大修战具。在这位新君看来,“西秦”的哀乐只是进击的前奏,刚刚即位的薛举之子薛仁杲亡唐之心不死,他虎视眈眈的目光从来就没有移开。

果然,就在武德元年(618)中秋,薛仁杲兵锋再起。这一次他更加来势汹汹,先是攻下了秦州(今甘肃天水),继而又克泾州(今陕西泾川)、宜禄(今陕西长武),当他再次来到高墌,面对的却是一片深沟高垒。薛举病死之后,薛仁杲曾被迫撤兵,唐军抓紧机会,收复了高墌一带,随着战事告急,这里再次成为两个政权的较量之地。受李渊之命率军赶来的李世民一到高墌,就准备和薛仁杲打一场持久战,命军士深挖壕沟,加高城池。面对秦军的叫阵,他严令麾下将士坚守不出,等待战机。在两军僵持近两个月后,秦军最初那股锐不可当的士气开始渐渐委顿下来。看到此景,李世民果断拨给行军总管梁实一哨人马开赴浅水原,在那里,他命梁实挑战秦军是虚,坚守不出是实。擅打野战的秦将宗罗睺等人本以为可以再次上演不久前的浅水原好戏, 没想到梁实守险不出,数次叫阵下来,秦兵不仅未占到任何便宜,反而弄得人困马乏,粮草不济。眼见时机已到,李世民率几十名精骑迅速由高墌杀出,与驻扎在浅水原的庞玉一起形成掎角之势,围猎秦军。一时间,“表里奋击,呼声动地”。秦军早已疲惫不堪,加之唐军两面夹攻,当即士气全无,溃不成军,主将宗罗睺仓皇败逃折墌城,李世民则是穷追不舍,率大军直压城下。彼时,困守折墌城的薛仁杲早无半点反击之力。这个残忍好杀的枭雄在首战浅水原获胜之后,曾将唐军战俘割舌枭首,对待自己的手下同样阴狠暴戾。眼见秦军失势,兵士们纷纷倒戈。当整座城池被李世民的部众围得水泄不通,他只有自缚而出,拱手投降。一个刚刚建立的陇西政权在历经两次浅水原之战后, 最终化成一阵历史的轻飔,掠过离离原上草,无痕无声。

昔年怀壮气,提戈初仗节。

心随朗日高,志与秋霜洁。

移锋惊电起,转战长河决。

营碎落星沉,阵卷横云裂。

一挥氛沴静,再举鲸鲵灭。

于兹俯旧原,属目驻华轩。

沉沙无故迹,减灶有残痕。

浪霞穿水净,峰雾抱莲昏。

世途亟流易,人事殊今昔。

长想眺前踪,抚躬聊自适。

——李世民《经破薛举战地》

这首《经破薛举战地》,是李世民坐拥天下故地重游时,有感而发。彼时的浅水原, 早已不见了刀光剑影——被俘的薛仁杲押回长安不久,即被李渊斩首示众,但浅水原显然再也走不出李世民的记忆。有史家认为将浅水原首战失利归罪刘文静、殷开山存在颇多可疑之处, 这很有可能是李世民对自己戎马生涯中少有的一次败绩的刻意掩饰。但在同样的地点,与同样的对手扳回一局之后,李世民绝对应该骄傲一生,因为,正是这有力的一扳,奠定了他在父皇李渊心中的地位,平添了自己的政治本钱,也为日后在中原的继续逐鹿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战术范例。

薛举、薛仁杲父子被平灭之后, 李渊征伐天下的脚步按理说应该乘胜加快,毕竟军士们的士气已经被激发出来,而环伺于长安周围的几股势力也都在磨刀霍霍。然而,就在武德二年(619)初,也就是唐军浅水原大捷不久, 李渊却毫不留情地诛杀了一位有功之臣,落下个“天下未定,先诛功臣”的骂名,这个被杀的功臣就是刘文静。

说刘文静是大唐的功臣并不为过。在大唐帝国的记忆里,“晋阳起兵”带给李渊父子的,是无上的荣光,但促成这次起兵的关键人物, 正是时任晋阳令的刘文静。“天下大乱, 非有商汤、周武、高帝(刘邦)、光武(刘秀)之才不能平定。”因与李密过从甚密下狱的刘文静,曾对前往探监的李世民说出了上面这句话,而正是这句话,如同暗夜里的火把,照亮了还在纠结犹豫的李渊父子,让他们最终下定决心,与隋王朝分庭抗礼。在随后的征伐中,刘文静也是披肝沥胆,出谋划策,直到李渊坐拥长安,建立李唐政权。

为什么统一战争仍在继续, 作为开国功臣的刘文静却必须被诛杀呢?究竟是什么样的罪名, 让李渊在面对这位股肱之臣时,心头竟没有出现一丝的颤动?

事情还要从晋阳起兵的另一个核心人物说起, 他就是裴寂。晋阳起兵之前,他还仅仅是晋阳宫的一个宫监,因为让不知就里的李渊享用了几个只有皇帝才能碰得的宫女, 生米煮成了熟饭,才有了日后摧枯拉朽的晋阳兵变。起兵之初,李渊对刘文静和裴寂还是视同左右手的,他封刘文静为司马,裴寂为长史,官职俸禄不相上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刘文静渐渐感到自己在这位开国皇帝眼中的地位越来越赶不上裴寂了。起兵之前,裴寂和李渊就是无话不谈的故交,待做了皇帝之后,李渊对其更加重视,曾当着群臣的面,夸奖裴寂是开国第一功臣,有时谈得兴起,甚至让裴寂坐在龙床上。想想当年都是共同起事的兄弟,李渊却厚此薄彼,眼看着裴寂平步青云,自己还是原地踏步,刘文静郁闷不已,于是便经常在朝堂上和裴寂对着干,只要裴寂认为对的,刘文静一定反对, 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就这样一下子成了水火不容的仇人。

刘文静的愤怒最终在一次家宴中爆发出来。一日, 刘文静心中烦闷,便找来兄弟刘文起喝酒聊天。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喝过几杯酒后,刘文静便酩酊大醉,猛地抽剑出鞘,向着廊柱砍去,并大呼道:“必当斩裴寂之首!”本来,这仅仅是兄弟二人在家中的酒话, 可偏偏这件事让刘文静府中一个不得宠的小妾听了去,她有心要报复刘文静,便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哥哥,让他去朝中告发。

刘文静很快就因“谋逆罪”和自己的弟弟双双被捕入狱。这是刘文静第二次成为阶下囚,更戏剧性的是,两次入狱的罪名竟然都是谋逆之罪,而他要“谋逆”的对象,一个是惶惶不可终日的隋炀帝杨广,另一个,竟然是自己全力辅佐的唐朝开国皇帝李渊。这样一个罪名,刘文静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想不通的不止刘文静自己, 负责和裴寂一同审理此案的中书令萧瑀也颇感不平。这萧瑀为人刚正不阿,光明磊落,李世民即位后,对其委以重用,并曾经专为其赋诗一首: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

——李世民《赐萧瑀》

和当朝红人裴寂共同审理这桩“谋逆”大案, 诤臣萧瑀不卑不亢,不平则鸣。在他看来,刘文静不过是酒后失言,况且又无任何谋反的迹象,实在罪不至死。持同样看法的还有秦王李世民。他认为刘文静“义旗初举,先定非常之策,始告寂知,及平京城,任遇悬隔,止以文静为觖望,非敢谋反”。有这样一位小王背书,按理说刘文静死罪可免了,可偏偏裴寂不依不饶,他对李渊的一番说辞是:刘文静这个人才略甚高,手段又极其阴险,现在他口出狂言,已有反意,此时不除,必定养虎为患!

任何一个皇帝最怕听到的两个字就是“谋逆”,对于尚未坐稳江山的李渊而言,“谋逆”更是一个敏感词。当裴寂添油加醋的谗言充斥李渊的耳鼓,李渊最终痛下了杀手。武德二年八月,刘文静和其弟刘文起以谋反罪名被押赴刑场斩首示众。“高鸟逝,良弓藏,故不虚也!”

对于李渊诛杀刘文静这一唐初重案, 史家有多种揣测, 而其中主流的说法就是,李渊此举,其实是要剪除李世民的羽翼。早在晋阳狱中,李世民实际就已将“伟姿容,有器干,倜傥多权略”的刘文静划入自己的阵营,此后一路征战,刘文静更是成为其左膀右臂,贴身亲随,即便浅水原首战失利,李世民也不过是做了个样子将其削官,不久又官复原职。时年二十二岁的李世民再清楚不过,钦定的太子并不是他,他只是个替父皇冲锋陷阵的秦王,而要真正赢得皇位继承权, 没有自己的势力集团是万万不成的。正因如此,弓马沙场之上,他在一步步用胜利的战果夯实自己的威信的同时, 也笼络出一大批忠心于自己的将相之才, 刘文静,正是其中极为出色的一位。然而,李世民的野心终究逃不过李渊的眼睛, 他不希望历史上的皇位之争在自己的儿子们身上重演,而刘文静与裴寂之间的龃龉恰恰给了他一个敲山震虎的机会, 尤其是看到李世民都站出来为刘文静求情,李渊更是不再迟疑。他没有深究刘文静“谋逆”的动机和细节,他只知道,这个晋阳起兵的功臣必须死在这个再好不过的罪名上, 而刘文静被砍下的头颅所起的作用,就是要告诉自己摩拳擦掌的次子:太子之位是你的哥哥李建成的,你就不要惦记了。

显然, 刘文静事件对李世民是一次重击, 在父亲李渊的目光中,李世民看到了危机,但同时也握紧了拳头。当然,他知道自己的羽翼还远未丰满, 还需等待机会, 但有一点他已深信不疑:从此, 李渊不仅是父亲, 更是皇帝, 是皇帝, 就有了君臣之别,是皇帝,就有了生杀予夺之权,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过是帝国弈局的一枚棋子!年轻的李世民想到这里, 决定人不解甲马不离鞍了,他要继续不动声色地做一枚冲锋陷阵的棋子,而真正的翻盘,也许就在李唐政权一统天下之后……

这枚棋子再次被启动的时间, 是在武德二年十月, 也就是刘文静事件发生两个月之后。这一天,李世民接到了来自长春宫李渊的手敕:“贼势如此, 难与争锋, 宜弃河东之地, 谨守关西而已。”寥寥几字,透着一位皇帝的无奈和无助,这纸手敕究竟因何而起呢?

还记得当年那个刘武周吗?这个曾经的隋朝鹰扬府校尉, 因与马邑太守王仁恭的侍儿通奸,为防事泄,遂先发制人,杀了王仁恭,投奔突厥做了自己的靠山。此后,他又举着突厥可汗赐予的狼头纛,打着定杨可汗的名号,渐成雄踞一方的势力。也正是这个刘武周,给了李渊平定叛乱的口实,成为晋阳兵变的助燃剂。

隋失其鹿,群雄逐之,当兵锋炽盛的刘武周收编易州起义军首领宋金刚,继而宋金刚又以一条“入图晋阳,南向以争天下”的建议充胀这个新主子的野心,刘武周再也坐不住了,武德二年四月,他集结大军,将战火烧向了李渊的地盘。

面对刘武周的猛攻, 李渊渐渐开始感到有些招架吃力, 先是丢了榆次,继而又丢了平遥、介州、石州。纳入刘武周麾下的宋金刚果有金刚之勇,而另一员大将尉迟敬德也是相当了得,几路大军分兵合围,连挫唐军锐气,已然对晋阳形成包抄之势。忧心如焚的李渊火速派遣左武卫大将军姜宝谊和行军总管李仲文前去迎敌,哪知二人刚一交手,即被掳获。就在这时,尚在审理刘文静案的裴寂觉得是个崭露头角的机会, 于是主动请缨退敌。然而裴寂毫无统兵打仗之能,介州城下,宋金刚先是率一支快马切断唐军水源,使唐军军心涣散,后乘势冲出,杀得唐军狼奔豕突,几乎全军覆灭,裴寂被迫逃往晋州(今山西临汾)。彼时,

这个李渊的故交已经让李唐政权颜面扫地,晋州以北,除了西河(山西汾阳),已尽归刘武周。

作为李渊的起家之地,晋阳也是岌岌可危。李渊定都长安时,特命四子李元吉镇守晋阳,满心以为他能恪尽职守,将晋阳这座龙兴重地视若生命,没想到这李元吉在晋阳却骄奢淫逸,无恶不作,不仅大兴田猎,践踏农人庄稼,而且对辅官宇文歆等人的劝阻听而不闻。当晋阳城外鼓声震天,这位公子哥对守官们谎称派兵出战,实则带着妻妾一路逃回了长安。主帅临阵脱逃,晋阳焉有不丢之理,宋金刚未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这座李唐王朝的后院。此后,他又乘势直捣龙门,逼得裴寂节节败退。新兴的大唐实际仅仅保有晋西南一隅。当刘武周大军压境,势不可当,李渊寝食难安,那纸给李世民的手敕,透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其实, 细细回味这纸在大唐初年发出的手敕, 我们好像更能看出一个棋手的权谋。李渊真的只是在向自己的儿子显示自己的手足无措吗?“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河东之地,谨守关西而已。”浴血打下的基业没有人会甘心放弃,但真正具备统兵之能的儿子却刚刚和自己有过一次不愉快的暗斗,在这种背景下,李渊发出的手敕与其说在示弱,莫如说在激将。长春宫的珠帘之后,李渊,其实在静静地等待着李世民的反应。

果然,李世民的反应相当激烈,“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殷实, 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 臣窃愤恨。愿假精兵三万,必能平殄武周,克复汾晋”。彼时的李世民已将夺取天下视为第一要务,而这段铿锵表白也正是李渊热烈期盼的,他马上将关中兵马尽数拨给李世民。刘武周的叫阵之声好像就在耳边,但李渊已经有了一张可以决胜的底牌。

由此,一场柏壁之战注定成为刘李对决的分水岭。此前,刘武周已几近鲸吞李渊, 但当李世民于武德二年十一月率众渡过黄河,驻扎柏壁,与来势汹汹的宋金刚对阵,情势开始悄然发生逆转。长途奔袭的宋金刚希望速战速决,一举攻下长安,而李世民却稳坐军帐,按兵不动,重新演绎起不久前在浅水原的战术。他一面固守不出,意在拖垮宋金刚,一面出榜安民,挽回因裴寂战败而失去的民心,并广积粮草,做好了打持久战的打算。

这个战术显然是奏效的。相持不足一月, 宋金刚部便人心浮动,李世民遂瞅准时机,亲率精骑果断出击,斩获敌军两千余人。宋金刚帐中猛将尉迟敬德在唐军的几路夹击之下,一路败逃,最后只有自己孤身突围。

将帅用兵,冷静为先。就在军士们纷纷请缨,打算和宋金刚一决高下时,才二十出头的李世民却断然勒住了战马的缰绳:“金刚悬军千里,深入吾地,精兵骁将,皆在于此,刘武周自据太原,专倚金刚以为捍蔽。金刚虽众,内实空虚,虏掠为资,意在速战。我坚营蓄锐, 以挫其锋; 分兵汾、隰, 冲其心腹, 彼粮尽计穷,自当遁走。当待此机,未宜速战。”这段录入史书的文字彰显的是李世民高超的用兵才能。彼时,尽管柏壁大风凛冽,但这位跃马提枪的少帅却目光如电,谛视着黄河两岸的骇浪惊涛。

当然,胜利并不只是等待战机,还要制造战机,而李世民制造的这个战机,就是派出小股兵马,迅速切断刘武周为宋金刚铺设的补给通道。他令大将刘弘基和张纶率精骑出其不意杀入刘军控制的西河,抢占这处交通要枢,继而又从浩州强渡汾水,扼住宋金刚的粮草咽喉,使其不得不挥师北撤。眼见时机成熟,李世

民果断下令, 率三军全力出击, 昼夜行军, 一日之中粒米未进,仍士气高涨,最终将宋金刚逼入雀鼠谷。

彼时的宋金刚因多日缺粮, 士气已经严重受损, 再加上一路北撤,惶惶如过街之鼠;而李世民所率军队尽管也是一路披星戴月,却有如燕雀一般,牢牢盯着宋金刚不放。就是在这个雀鼠谷,李世民三日不解甲,在军中仅有一只羊的情况下,和将士们分而食之,最终,燕雀成为鹰隼,“一日八战,皆破之,俘斩数万人”。宋金刚手下战将尉迟敬德降唐,宋金刚仓皇败走,和失去倚仗的刘武周一起,远遁突厥。然而,这支已是强弩之末的势力对突厥而言,已无半点利用价值,很快,刘武周、宋金刚两人便双双被突厥斩杀。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

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迥戍危烽火,层峦引高节。

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

寒沙连骑迹,朔吹断边声。

胡尘清玉塞,羌笛韵金钲。

绝漠干戈戢,车徒振原隰。

都尉反龙堆,将军旋马邑。

扬麾氛雾静,纪石功名立。

荒裔一戎衣,灵台凯歌入。

——李世民《饮马长城窟行》

据说李世民的这首《饮马长城窟行》,是其在击溃宋金刚之后,濡笔马上而作。这首充满豪情的长诗,一扫六朝以来的绮靡和宫廷诗的艳丽,堪称唐诗的辟荒之作。经此一役,刘武周所占失地被尽数收复,当关内残余势力迎风而倒,李世民高踞马上,再度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回望长安。他知道,在那里,他的父皇李渊在等他,而他,已经成为千秋帝业中一枚不容置换的棋子。在隋末几大势力的竞逐中, 李密和他率领的瓦岗军绝对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这支由最底层的农民构成的绿林队伍,曾一度让摇摇欲坠的隋王朝为之胆寒, 更被李渊视为统一进程中一枚不易拔除的钉子。然而,二李终究没有形成势均力敌的对峙局面,

李密政治人格的缺陷,最终让他功败垂成,风流云散。

李密的起事算是比较早的, 在杨玄感的反隋大军中, 他对局势的研判,对敌手的分析堪称精准。他曾对杨玄感提出过三条建议,即上策发兵东北,使当时东征的炀帝首尾难顾,中策进击大兴,徐图天下,下策才是杀入东都洛阳。假如杨玄感采用了李密的上策, 也许真的就不会有后来李渊什么事儿了, 但遗憾的是,心浮气躁的杨玄感最终却凭着蛮力杀向了洛阳, 结果落得个身首异处,并未形成多大的气候。此后,当一路潜逃的李密被逼上瓦岗寨,加入到翟让领导的瓦岗军,并通过若干小胜树立起自己的威望,令翟让甘愿交出整个瓦岗军的领导权,在隋末群雄并起的烽烟里,李密事实上已经成为可堪问鼎王座的第一人选。

但为什么这支当年最大的反隋力量的领军人物, 没能笑到最后,黄袍加身呢?当我们回望一下李密最后的生命轨迹,就会发现,他的败亡,和自己有关,与他人无关。

李密输在优柔寡断。大业十三年四月, 在他刚刚接过瓦岗军领导权不到两个月后,便向当时隋东都洛阳发动了猛攻。按理说,杨玄感攻打洛阳的教训就在昨天,李密当有切肤之痛,他的本意也是要先拿下大兴(后称长安),但两个因素又让他变得犹豫不决起来:其一,他刚刚接手的瓦岗军兵强马壮,“道路降者不绝如流”(司马光语),在这种背景下,他又信心爆棚,以为拿下洛阳应不在

话下;其二,瓦岗军大部分人属河南籍,西征大兴,李密担心不能说服众人,而攻打洛阳却是近在咫尺。踌躇再三,李密还是下了攻打洛阳的决定,而正是这个错误的决定,让李密陷入了胶着困乏的窘境。彼时,尚在江都的隋炀帝听闻洛阳被围,慌忙派出江都郡丞王世充前往救急。这王世充本是西域胡人,颇具统兵之

能,到达洛阳后,与瓦岗军数次交战,胜多败少,令本欲速决的李密损兵折将,如入泥淖,不得脱身。而正是趁着这个当口,李渊一边修书安抚住李密,一边发动晋阳兵变,直取大兴。李密优柔寡断下的一次误判,坐失的不仅是一次战机,更是一次改变历史的可能。当李渊在大兴高唱起凯歌,李密只得默默把那本曾经

高挂在牛角上的《汉书》藏进怀里,注视着铁桶一般的洛阳城。然而, 多疑的政治人格却再一次拉开了他和李渊的差距。就在李密于洛阳城下与王世充对峙而进退两难之际, 瓦岗军内部开始出现了分裂。早已让贤的瓦岗军创建者翟让再次成为一些将士们的倚仗,一个叫王儒信的司马就曾撺掇翟让收回兵权,重掌帅

印,而翟让的哥哥翟弘甚至公开放言:“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汝不为者,我当为之!”彼时,史书中的翟让好像并未发声,这个农民起义领袖也许在纠结,也许压根儿就是付之一笑罢了,毕竟,当初是他自己主动交出的权力,而今反悔,岂不让绿林耻笑?然而,听到风声的李密却坐不住了,本来他这个位置就是“让”来的,而今在洛阳城下又军心动荡, 他愈发觉得身边的危机已经远远大于两军对阵的危机。当猜疑和恐惧占了上风,这个一度思路明晰的乱世帅才终于祭出了昏招,那就是:扑杀翟让,以绝众人之口!

这是一次和鸿门宴有一拼的宴席。一天, 翟让接到了李密的盛邀,说是要叙叙兄弟之情,翟让未做多想,欣然前往。进入帐中,李密借故支走了翟让的两个得力亲随单雄信和徐世绩,并拿出一张宝弓请翟让过目,翟让哪知是计,刚刚弓拉满月,就被李密手下大将蔡建德拦腰斩为两段。可怜翟让,一手点燃了隋末的大火,却被自己的兄弟化成了一缕青烟。这次“鸿门宴”,尽管表面上遏制了一场“篡位阴谋”,但本来就出师不利的瓦岗军内部却已经开始离心离德, 李密的多疑和阴狠实际上正一步步将自己推向绝地。

给李密生命最后一击的, 其实是他多变的性格。就在李密先下手为强,铲除了“内部隐患”之后,整个隋末的战局也开始发生变化。公元618 年4 月,宇文化及将隋炀帝缢死于江都,随后便率大军杀奔洛阳。王世充眼看情势不妙,赶紧拥立越王杨侗为帝,组建起洛阳小朝廷。按理说, 在这样的一个两面夹击的棋局中,李密应该提振士气,一举拿下动荡的洛阳城,可偏偏这时的李密却接受了“招安”。作为这个隋末小朝廷的皇帝,杨侗和群臣商议,不如和李密息兵,对他封官许愿,然后再让他率军击退宇文化及。当使者到李密军中拜任其为“尚书令”,李密竟然大喜过望,马上和洛阳小朝廷结成了战略同盟。他再次领着瓦岗军们披挂上阵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已将枪头对准了一路绝尘而来的宇文化及。经历童山一天一夜的血战,宇文化及部众大败,被迫北上,但李密的瓦岗军也是损失惨重,“其劲卒良马多死,士卒疲病”。更郁闷的是,充当炮灰的李密本以为可以就此在洛阳小朝廷谋得个席位了,偏偏天意弄人——王世充发动政变,掌控了朝政,杨侗成了傀儡。这不仅意味着杨侗以前对李密的加封全不算数, 更意味着损兵折将的瓦岗军再次成为被王世充追杀的对象。当李密率领的这支曾经搅动起历史风云的队伍土崩瓦解于偃师大战, 性格多变的李密最终让瓦岗军画出一道多变的轨迹,如强弩之末,消隐于无形。万般无奈之下, 李密和亲随王伯当率残部投奔李渊。彼时的李渊,早已坐殿登基,刚刚占领的隋都大兴也改为了长安。面对李密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对手, 如今两手空空灰头土脸地过来俯首称臣,李渊自然志得意满。他封李密为光禄卿,还赐予他邢国公的爵位,其他前来归顺的瓦岗将领也一并封赏。但性格多变的李密却并未终老在这个爵位上,就在归顺不久,他向李渊提出前往关东安抚自己的旧部。起初李渊并未做多想,但李密起程之后,他却预感了不祥,忙召李密回朝。本欲召集旧部东山再起的李密

接到这纸诏命,以为动机败露,遂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使者,重挑战旗。然而,彼时的瓦岗军早已被他的反复多变折腾成一盘散沙,再也没有当年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号召力。李密仓皇逃到熊耳山,被追赶过来的唐军斩杀于马下。这个最早举起义旗的乱世豪雄,由于政治人格的诸多短板,在数次决定命运的拐点上,不

断出错,自行矮化,最后竟可怜到成为一只可以随时被李渊踩死的蝼蚁,岂不悲哉!

灭掉李密之后, 李渊统一全国的步伐开始加快。彼时的大唐政权,已经控制了甘肃、陕西及山西大部,但这远远不是李渊的最终目标。在河南河北的广袤平原上,拥有着天下最富庶的粮仓,而在大运河连通的江南,更是水道纵横的鱼米之乡。一统天下的宏愿,激励着李渊在长安放眼远眺,他要一个一个吃掉对手,直到真正地包举宇内,操控全国。

他的马鞭首先指向占据隋的另一个都城——洛阳的王世充。这个骁悍的隋末军阀彼时早已逼迫洛阳小朝廷的皇帝杨侗让出皇位,自改国号为郑,急不可待地当起了皇帝。莺歌燕舞之中,王世充全无荡平天下的抱负。坐拥洛阳这座繁华之地,外加数座拱卫于洛阳周边的重镇,王世充只想盘踞一方。他天真地认为,定

都长安的李渊会和自己一样,安于现状,划片而治,谁都不先举刀兵,在隋末的版图上,快乐地做个小王,也就知足了。

正因如此,当李世民奉李渊之命,率重兵主动出击,一路拿下洛阳周边重镇,最终将洛阳包抄成一座孤城时,王世充在城头上对李世民的质问才显得如此可笑:“隋室倾覆,唐帝关中,郑帝河南,世充未尝西侵,王忽举兵东来,何也?”王世充希望和李世民“相与息兵讲好”,而李世民投给他的却是震天的喊杀声。当整座洛阳城被围得水泄不通,城中粮草短缺,最后闹起饥荒的时候,王世充再也无法偎红倚翠了。他派出了使者星夜奔向河北请求援兵,这支援兵的首脑,就是声震河北刚刚建立夏朝的窦建德。和李世民的贵族出身不同, 窦建德是个彻头彻尾的农民。如果不是处在隋末乱世的波峰浪谷之间, 他永远只能是一个在东征高句丽的隋军中寂寂无名的三百人长, 但历史却给了他一次亮相的机会。当他因为帮助一个叫孙安祖的绿林好汉,致使全家惨遭屠戮,被逼上梁山,挑起义旗,窦建德这个名字便成为响彻河北令隋军闻之胆寒的草莽英雄。在与隋军的数次交手之中,窦建德用兵神勇,加之为人忠厚,迅速集结起一支堪与朝廷抗衡的力量。大业十三年,窦建德在乐寿称长乐王,隋炀帝死后,他又自立为夏王。一时间,李渊、王世充与窦建德,分割了中国北方的大部分地区,俨然形成鼎足之势。

洛阳使者急如星火赶到乐寿的时候, 正值窦建德刚刚剿灭宇文化及的当口。这个终结隋炀帝生命的武将,在洛阳城外,曾被王世充和李密联军杀得大败,被迫北走河北魏县。在那里,他鸩杀了傀儡皇帝杨浩,自己忙不迭地称孤道寡,建立了许国,但很快就被窦建德的大军狼狈追杀。这个弑君自立的莽夫怎么也不会

想到,他会被一群草根生擒活捉,以至于隋末群雄还没等记住他的国号,就成为蒸发的水汽,无影无踪。

窦建德接到来自洛阳的告急文书之后, 没做过多考虑就答应出兵了。他的想法似乎有些道理,那就是唇亡齿寒,如果此时不施以援手,唐军拿下洛阳之后,必将兵锋引入河北。殊不知,历代兵家权谋和政治博弈还需相时而动, 当李王两大势力火拼相持之时,其时正是自己养精蓄锐坐山观虎斗之际。洛阳毕竟是一座有根基的城池,双方僵持日久,势必两败俱伤,到那时,窦建德完全可以坐收渔利,而一统天下也未可知。

然而,窦建德还是派出了援军,不仅派出了援军,而且是自己策马扬鞭一路征尘地跑在最前面。和王世充在洛阳城下僵持不下的李世民一听窦建德打马赶来,着实吃惊不小,但很快,这位年轻的少帅就稳住了心神。为防止双方势力合兵一处,他将大军分成两路,一路由其弟李元吉统领,继续围困王世充,不与决战;

另一路精锐他则亲自挂帅,在中途截击窦建德。历经几次正面交锋,李世民挫其锐气,而后便在虎牢关以逸待劳,坚守不出。窦建德军马劳顿,看到唐军暂时休战,遂放松戒备,可就在他们解甲争饮之际,唐军却意外杀出。顿时,山谷间马嘶弓鸣声起,窦建德的“援军”还没和王世充会师,就被李世民悉数剿杀,而担心“唇亡齿寒”的窦建德自己也“唇亡”之前“齿”先“寒”,成了唐军的俘虏。当这个噩耗传至洛阳城,王世充再无斗志,一声长叹之后,也随之拱手投降。这两支称霸中国北方的势力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一纸求援信,却让李世民一锅端,三方的政治智慧和军事智慧可谓高下立判。

慨然抚长剑,济世岂邀名。

星旂纷电举,日羽肃天行。

遍野屯万骑,临原驻五营。

登山麾武节,背水纵神兵。

在昔戎戈动,今来宇宙平。

——李世民《还陕述怀》

“登山麾武节,背水纵神兵。”这首《还陕述怀》是李世民在平定王、窦回师关中路上即兴而作。时年二十三岁的李世民英姿勃发,再次用自己的实力锁定了父皇李渊和满朝文武的目光,而囚车上的两个人在被押抵长安后并未得到善终: 李渊下旨将窦建德当即斩首,王世充则在流放蜀地途中被杀。

当然,天下并未太平。在此后的岁月中,李渊和他的儿子们以关中为中心,不断平灭各方势力。北方,窦建德旧部刘黑闼没能挡住唐军汹涌的马队;南方,萧铣、辅公柘的小朝廷也在唐军的兵锋之下偃旗息鼓。武德元年到武德七年(624),历经七年南征北战,一个大一统的帝国终于建立起来。李渊,这个从晋阳兵变

中一路浴血走来的大唐开国皇帝,熟稔老练地操控着棋局,最终,让“天下”成为自己宏伟的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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